第113章 察渊鱼

    十年前，兴明帝驾崩之事，疑点重重。
    据载，废太子元无黎因“谋逆”被压入大牢听候发落，元琮在中常侍钟艾的挑唆下惩处了东宫所有涉事人员，严苛狠绝。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本以为天子不宠爱长子，一定会狠狠惩治他，渐渐的，人们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元琮重罚的皆是些不忠于东宫的墙头草；铲除这些异党，看似是给东宫下马威，实则是给太子铺路。
    于是朝堂上开始传出流言，说天子对中常侍陷害太子之事心知肚明，他既这般看重长子，一定会诛杀钟艾。
    钟艾为此提心吊胆，怕遭打击报复，决定先下手为强。某夜趁天子入眠，钟艾挥刀弑帝，并隐瞒皇帝驾崩之事；而后，钟艾与元琮的五弟北安王元瑾勾结，欲扶持元瑾为帝。
    再之后，时任广平王的元隽行诛灭钟艾与元瑾乱军。
    以上是广为流传的真相。
    昙璿王府的几人，如何能相信？
    雍羽将元竣忠给她的暗示原封不动讲述给了元无黎，大家便都陷入沉思。
    “该从何查起？”雍羽头疼不已，“我们知道往事有阴谋，元隽行便不会想到这一点？他会留着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吗？”
    比起查清过去的真相、揭露元隽行的恶行，雍羽认为还是应当脚踏实地、着手实施眼前能对付元隽行的手段。
    过去的公道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扳倒元隽行，夺回话权与天下的掌控权——元隽行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元无黎同意她的想法。其实到了这一刻，他的清白，当年的真相，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对付现在的元隽行。
    但他们也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只有弄清楚敌人真正惧怕的是什么，尽可能多得掌控这盘棋局，才能为几方博得更大的胜算。
    在兴明帝遇刺案中，元隽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是与钟艾合谋陷害元无黎的人，最后承担恶名骂名的，反倒只有钟艾一人。
    他当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起居注。”元无黎忽然道。
    帝王起居注，是专门有官员跟随在帝王身侧，记录下帝王言行举止的文字。虽说记录的多为公开场合重要的发言，事关国家大事，不会记下帝王日常或后宫中的琐事。
    但兴明帝病重时下旨传位元隽行，或是给“废太子”实施膑刑，这些都是重要的讯息，不可能不被记录在册。
    每一任帝王的起居注，都被存放在中书省的案牍库，被严格看管着。
    昙璿王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调查到，偏偏兴明十七年与十八年的帝王起居注，被元隽行调离了库房。
    元隽行若敢销毁，恰恰说明他心虚。但如果，他伪造了假的起居注，又怕有人看出异样，就只能自己存放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呢？
    大家推测了各种可能，猜测元隽行可能会将东西放在哪儿。
    最后，雍羽与元无黎对着平城皇宫的地图看了很久，异口同声道：“藏经阁？”
    两人会心一笑。
    兴明帝从前厌佛，几次灭佛，宫中只建有道观；而元隽行是个实打实的佛信徒，不仅花费许多人力物力在宫内建立佛寺，还专门打造了一座藏经阁。
    藏经阁地处偏僻，却得元隽行分外重视，时常前往、独自入内，就连中军禁卫也加派了人手在附近巡逻，还增加了巡逻频次，这些情报都是白银先前盯梢羽林卫、暗中摸排才获悉的。
    一个存放经书的楼阁，至于得以如此重视？
    不久后是五月五日饗，白日祭典，晚间则在皇城内举办宫宴，昙璿王府正好得以入宫。
    借着参宴的名义，前去藏经阁内一探究竟。
    ……
    皇城北宫，殿宇间的暗处。
    雍羽与白银与乔装过的暗卫会面，商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她与白银是借更换舞衣的由头来此，恰好舞乐坊在附近，她可以假装自己要借伶人们的竹熏罩一用。而后，雍羽负责放哨，紧盯禁军巡视的进程，若有意外，需得及时提醒众人撤离；白银与暗卫们则换上夜行服，趁夜色深浓，摸进藏经阁翻找东西。
    “羽林卫每隔一刻便会经过这里，我们的时间很不充裕。”白银一脸凝重。
    今日的行动分外凶险，稍有不慎，可能便是满盘皆输。
    这是他们必须冒的一次险。
    “我假装透气，一直站在舞乐坊外，若有异样，就制造些动静提醒你们。”雍羽道。
    事不宜迟，几人分头行动，暗卫们先做好隐蔽，等待天彻底黑下来。
    雍羽和白银则踏上明路，动身前往舞乐坊。
    迎面撞上了一队羽林卫兵，领头的小将不是裴西遒。
    雍羽也不知，自己为何心里空空的。方才，看到羽林卫盔甲的一刹那，心好像当真绚烂了一刹那，可是看清那些面孔后，就又像孤零零掉到湖底一样寂寥。
    那帮兵士当着她的面倒都行了礼，等她稍微走远了一点，他们也不管她还听不听得见，就开始出言不逊。
    雍羽对白银使了个眼色，绕过一片树丛，反身跟了上去，躲在遮蔽物后，准备观测他们每队交接的耗时。
    结果就听到有人说：“你们刚才看见没，那妖妃肯定是个不安分的，隔了老远就对咱们笑。”
    更有甚者，什么下流的话都说了出口。
    雍羽很是心烦，食指堵住了耳朵不想再听，那些恶心的话却还是钻进了她的耳孔。
    “都说什么呢！”一道冷冽的声线。“巡逻之时，谁准你们背后嚼人舌根？”
    雍羽怎么会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呢。
    隔了近两个月，他好像比先前更沉稳了些，明光铠下的身躯好像更魁梧了，脸却还带了点青涩的少年气。
    兵士们向他行礼，叫了声“中郎将”，仍有几个“刺头”不服，添油加醋地讲述了刚才“与妖妃狭路相逢”的情形，还说，中郎将是参与过宫宴的，肯定更清楚那“妖妃”的事迹。
    裴西遒并未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
    “休再这般无礼。谁再敢一口一个‘妖妃’称呼王妃，便只有军棍才能教他什么是尊敬守礼了。”
    有人反驳：“分明是那昙璿王妃名声不好，不知何为礼义廉耻。”
    裴西遒冷冷地道：“王妃遭受苦难，是受害之人。尔等听信传言对王妃抱有成见、折辱唾弃，与那些加害之人有何区别？身为中军兵士，心思不用在恪尽职守上，反倒对着王妃指指点点——自去领罚。”
    暗处，雍羽忽然轻声对白银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会不会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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