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落汤羽

    此言一出，凌氏姐妹的脸上皆是青一阵白一阵。
    随后，冯月仪中止了这场“不安好心”的行酒令，提出天色将晚，诸位女眷可以一同前往湖边，等待乘船夜游。
    于是众人纷纷离席，随着冯贵嫔前往湖畔。
    唯独雍羽身边没有跟着侍女，有些突兀。冯月仪友善地问她为何无人随侍，她直说不喜欢人伺候着，且她的侍女去暖阁为她提前熏舞衣了。
    意识到雍羽今晚又要在王公贵族前献舞，凌兰心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
    雍羽后知后觉，今早凌兰心的侍从来寻元竣忠，那厮就当着他们的面“发癫”，作出一副与嫂嫂暧昧的模样，肯定被侍从们回去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凌兰心。
    所以凌氏姐妹才故意给她下马威？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
    雍羽无语，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从眉心一路疼到了太阳穴。
    站在石桥上，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亮着灯的巨大画舫。夜幕将至，天暗了下来，灯火将湖面都映出了金色涟漪。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雍羽有些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望着湖面发呆，应是回想着那夜与裴西遒站在湖边的情景，女眷们的交谈声被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然后就感受到了一股推力，猛一下推在她后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重心向前栽倒，身子翻过了石桥低矮的阑干，很快地往下坠落。
    身体失重的瞬间，心脏像被攥住了一样皱缩，冷风猝不及防地灌入耳朵；很重的一声，水花四溅，她才知道原来水打在人脸上和身上是那么疼的；咕噜噜的冷水一下子淹没了头顶，世间一切都仿佛飞速地后退着，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雍羽本能地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依傍，却只无比惊恐地感受到身子往下沉，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沉……
    水不断灌进鼻腔和气道，那种带着血腥味的灼烧感……
    好像回到了七岁，整颗头都被摁进了冰冷的水中。
    ——怕吗？
    窒息的肺，模糊的视线，虚无的深渊。
    ——记住死亡的感觉，我给你的。
    狰狞的笑脸，按住她后颈的手，肮脏的水缸内壁。
    ——记住死亡的感觉，我给你的。
    突然，腰被谁一把抱了住，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被捞出了水面。
    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雍羽颤抖着抬起眼帘。
    看到的，是裴西遒的容颜。
    ……
    晚间，寝殿内。
    雍羽好不容易才缓过神。
    呛水溺水、意识模糊之际，十年前的噩梦再次重现在她脑海，几乎让她全然失态。
    她已回来换了一身干净干爽的衣物，裹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长发也由白银拿布巾绞着，暂且还未绞干。
    “没事了……”白银柔声安慰着她。
    雍羽扭回头朝她笑笑，表示不用担心。
    “肯定是凌兰心推我，她当时在我身后呢，”直到现在，雍羽才感受到身体回温，指尖和双足都没那么冰冷麻木了，“他们河间王府，一府的人都在发癫。”
    财宝叩门而入，端着一碗姜汤过来，正巧这时雍羽在拿手帕擤鼻涕、没空出手去接。
    “给我吧。”元无黎抬眸，伸出手，淡淡地道。
    他此刻同雍羽一样坐在榻上，不远不近地隔着段距离。
    接过了白瓷碗，元无黎默默拿起小瓷勺，搅动热气蒸腾。待雍羽擦好了清涕、呆呆望向他时，他轻舀起一勺姜汤，放在唇畔吹了吹。
    然后，递到了她的唇边。
    雍羽一愣，赶紧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去接碗勺，“殿下，我自己来。”
    他的手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略往回撤。
    “你还是好好待在被子里暖身。”他说。
    “真的不劳烦殿下——”
    雍羽执意从他手里拿过碗勺，半垂着脑袋，自己喝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背缓缓靠回了凭几。
    黯然空洞，仿若深陷入茫茫大海的一片枯叶。
    雍羽喝完了汤，随意擦了擦嘴，便听得元无黎再度开口。
    话音似笼罩了一层寒霜：
    “裴中郎将佩剑上，挂着的流苏……”
    她一惊，明显紧张起来了。
    “可是你前几天，亲手做的？”他凝望她，很平淡地问。
    雍羽不自在地躲开他目光，心神飘荡。
    “是，”她干脆地答，“一份谢礼而已。”
    “谢礼。”他缓慢地念着这两个字。
    男女之间赠流苏，是道尽相思之意。
    元无黎幽幽地盯着她，不出声，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雍羽实在受不了这奇怪的氛围。
    她裹紧被子，近乎烦躁道：“他与我们的仇恨无关，他是完全处于我们计划外的！”言外之意便是，我同他走得近些，根本不会影响我们的复仇大业。
    元无黎听了，只平静反问：“倘若你与他接触太多，他也将被迫卷进来，被迫涉浑水，不是吗？”
    雍羽陷入了深深的静默。
    那天晚上，熄了灯烛，他们如往常一样和衣而眠，隔着一道空隙。
    元无黎忽然沙哑着嗓子，轻声道，阿羽，我有点疼了。
    她无言，转过身，僵硬地抬起手臂，轻拍他后背。
    猛地被他一下子搂紧。
    他紧紧圈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拼命抱紧她，颤抖着抱紧她。
    “殿下！”
    “嘘……”他喃喃。
    元无黎没有对她做什么别的，手也没放在她身上，只是很用力地收拢双臂。
    像是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抱住浮木那般。
    雍羽一动不动，呆滞地盯着浓墨般黑暗的夜。
    “不要再与他接触了。”他阴郁地道。
    她咬紧牙关，只觉得腰快被他的胳膊勒断了。
    “且不管他是不是元隽行的人，”元无黎继续说着，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就算他无辜，与整场阴谋诡计无关，”
    “你频繁与他接触，只会将他拖下水。”
    “更会动摇……你抛开生死、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决心。”
    没有结果的思慕，就是隐患，是危害。
    你会害了他。
    也会害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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