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河间王

    自从那夜遇到裴西遒，雍羽便又将流苏穗子随身携带，只想着，若哪天能再相遇，就将这穗子送给他。然而一连几日，她都没能碰上裴西遒。
    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私下里见的，倒刻意与她“巧遇”了。
    虽说雍羽等人前些时日有在监视河间王府之动向，但如今要当面与元竣忠交谈，还是令她措手不及。
    早先宴席间，雍羽便觉察出元竣忠总是刻意与她搭话——她可不认为这位传言风流的河间王对她有什么企图，只觉得此人的不安好心，似乎带了别的意味。
    说起河间王，便不得不说起他与侧妃杨氏的故事。
    那年元竣忠被封为河间王，初到封地，策马行在街道上。
    美妙的歌声传来，他仰头，但见一美丽的女郎立在楼阁之上，那便是出身微寒的歌女，杨?姿。
    那年他年方十五，她年长他九岁，他是尊贵的郡王，她是落魄的孤女。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只一眼便定了终身。她出身低微，没关系，他就找贵族高门认养她，想尽办法为她抬高身份；她比他年长太多岁，没关系，他就是爱她，有多少阻碍都不能拦阻住他的心。
    可是亲王娶妃，势必要经由天子首肯。天子早为河间王物色了凌氏女为妃，不同意元竣忠迎娶杨?姿。
    元隽行初登基时有意拉拢凌氏，贵华夫人凌蕙质的妹妹凌兰心待字闺中，若嫁给天子同母弟为妃，定是最好的结果。
    皇命违不得，元竣忠几番抗争无果，只能忍受凌兰心嫁过来，逼他心爱之人成了侧妃。
    婚后，元竣忠冷落凌兰心，专宠杨?姿，自然遭到了凌兰心的嫉恨。她若怪元竣忠、把气撒在这个男人身上，倒也让人同情；偏偏，凌兰心把自己的不幸全归结于杨妃的存在，觉得这个曾“给人作陪卖笑”的“老女人”是罪魁祸首。
    趁着元竣忠出任刺史、离开河间郡，凌氏姐妹将杨?姿传唤至平城，关在皇宫中的寺庙里削发为尼，毒打她、凌虐她；元竣忠得知此事，跪在天子殿外恳求元隽行做主、放杨妃回来。
    然而凌氏姐妹有足够的理由——她们污蔑杨妃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帝，因为河间王包庇贪腐、被皇帝贬去冀州做刺史，吃了些苦头。
    元隽行不仅不理会元竣忠的苦苦哀求，反倒认为凌贵华在理，放任她们虐打杨妃，更批评元竣忠不该独宠侧室。
    据传言，那天元竣忠彻底爆发，冲着显阳殿门撕心裂肺地吼道。
    ——我已经让步了！我已经让步了那么多！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放过?姿！
    杨妃被关在宫内折磨了整整一年，身魂消黯。一年后才回到河间郡与丈夫团圆。
    此事，加上先前元隽行鸩杀母后一事，彻底让元竣忠恨透了元隽行。
    这便能解释，为何先前宴会上，元竣忠几次对天子出言不敬。
    昙璿王府的几人在商讨计划时，不可避免地提及过河间王。众人一致认为，可以利用元竣忠对元隽行的恨意，隔山观虎斗。雍羽虽也唏嘘元竣忠和杨?姿的凄美之恋，但一想到，抛开感情上的事，元竣忠本人可是个贪赃枉法、骄奢擅权的恶人——立马就没那么同情他了。
    真正可怜的只有杨妃。
    沐兰节某天，雍羽闲适地在花苑里赏花，转头看到元竣忠笑吟吟朝她走过来，实有些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他对杨?姿的痴情，不太会真对别的女人感兴趣罢？
    元家人长得都好看，元竣忠的容貌比起元隽行，更多了些风流倜傥的邪魅。
    他的笑。让雍羽起了好些鸡皮疙瘩。
    “嫂嫂，”元竣忠亲近地唤道，“杏花缤纷，嫂嫂的姿貌较之更昳丽，真令人心生赞叹。”
    鸡皮疙瘩快掉满地了。雍羽皮笑肉不笑，敷衍恭维了几句。
    哪想到元竣忠竟直截了当地道：“嫂嫂会怪兄长吗？”
    “怪他作甚。”雍羽觉得这河间王的脑子是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听说当初嫂嫂被兄长强掳入王府，多年来兄长身子不便，都是嫂嫂倾心照料，多有辛苦。”元竣忠说。
    雍羽端起了人前的“面具”，例行公事般说着备好的台词，无非是昙璿王殿下待妾好，救妾于水火，为其付出是本分……
    “有时候，真羡慕兄长啊，”他似惆怅地叹息，摇头苦笑，“至少还能做主王妃的人选，想娶谁，便娶了，想独宠，便独宠。”
    雍羽一愣，没想过元竣忠会这样讲。
    不过，说来也讽刺，其他亲王迎娶正妃，都是由元隽行从世家贵族中指定女子；到了元无黎这儿，元隽行得知他要娶船妓出身的雍氏，心里恐怕乐开了花，巴不得元无黎遭世人耻笑，也就没插手。
    所以当年，雍羽这王妃封得，出奇顺利。
    “河间王拥有健康的体魄，也是我们殿下求之不得的。”雍羽也苦笑道。
    “嫂嫂若有委屈，也许，还真怪不得兄长，”元竣忠的话锋陡然一转，“当初，父皇离去得稀奇，我是真记得，父皇从未下令对兄长使膑刑，仅仅只是把他押下了大狱……”
    雍羽心一惊，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没有异样。
    当初元无黎遭陷害，兴明帝不出半月便驾崩，元隽行掌握了所有的话权——昙璿王府数年来一直怀疑事有蹊跷，本也打算安稳下来便着手调查的。
    元竣忠想提醒她什么？
    “从兄长下狱到父皇驾崩，期间，我从未睹过天子真容。”元竣忠不再嬉皮笑脸，严肃了起来。“二皇兄宣读父皇封他为太子之诏，母后却拿着另一圣旨踏入太极殿，当众宣称父皇有言，将兄长封为昙璿郡王，不可废黜，不可擅杀，百官为证，”
    “而后，父皇驾崩，二皇兄即位，隔日鸩杀母后，”他冷笑一声，“不奇怪吗？”
    雍羽面上毫无波澜。
    “妾不懂这些，”对方是敌是友暂且不明，她绝不可能先交底，“河间王同妾说了这么多，怕是对牛弹琴了。”
    元竣忠眼神幽暗，其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忽然，二人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扭头一看，是几名河间王府的侍从。
    “王，”侍女向元竣忠恭敬行礼，“王妃命人做了牛乳蒸肫，请您回去品尝。”
    元竣忠的表情很是精彩。
    他再度转向雍羽，热情地伸手拂去她鬓发上的落花，顺带捻起一花瓣，在指尖细细摩挲。
    嗓音柔得发腻，“那，我便先告退了，嫂嫂继续赏花。”
    现在换成雍羽的表情精彩非常了。
    她一言难尽地盯着元竣忠远去的背影，心里骂道：这人要发癫、拿她作什么幌子！
    再转身时，意外在远处的花树后，发现了另一双眼睛。
    裴西遒？
    他不知往这边望了多久，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刚想走上前将流苏给他，他先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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