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霜华堕（下）

    翌日一早，元无黎清醒了过来。
    四肢僵麻，心中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烦郁不安。
    ——他昨晚都做了什么？
    自从感知到自己对她有了那种心思，他一直都在隐忍自持。
    偏偏昨夜，他误以为自己身处于莨菪带来的幻觉里，再加上五石散发热的功效，又朦朦胧胧地瞧见她在身侧，便被欲望裹挟着堕入了深渊。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对雍羽做解释，但如果她来问，他便决定不再隐瞒了，就将自己对她的爱与欲全部诉说出来，直截了当，剖白内心。她是否也对他有男女之情，是否愿意与他相伴余生，这些答案，元无黎一直很惧怕听到，可如今事已至此，他没法再逃避了。
    一早起来，他就等待着雍羽同往常一样过来，侍候他盥洗、更衣，扶他坐上轮椅。
    他在榻上忐忑地坐了很久。没等到她来。
    过了一会，白银和财宝端着水盆迈进屋内，两人不敢抬头看元无黎，表情都透着些古怪。
    “王，属下侍候您洗漱。”财宝沾湿了巾帕。
    元无黎的视线瞟向屏风外，问：“阿羽呢？”
    财宝为难地眨了眨眼，攥着巾帕在手里，不知是否该上前。
    “王，”白银开口，眼神复杂，“王妃身子不适，去我那里休息了。”
    元无黎皱眉，“她平日都宿在我这屋内，去你那里做什么？”
    雍羽的小榻依然与他的床榻一屏风相隔，她不照料他的时候，都会很自觉地睡在自己的小榻上——他突然发觉，她这两年来，名义上是他的王妃，私下里，仍与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甚至比以往疏远了不少。
    ——她在躲他？
    心中空落落的，不知道缺失了什么。元无黎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
    仔细想来，好像自从两年前，她为他按揉双腿、看到他起了反应……
    她就开始渐渐地对他疏离了。
    “王，”白银用汉话生硬地说，“她……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财宝闻言一惊，看了眼元无黎的脸色，立刻朝她挤眉弄眼。
    “你什么意思？”元无黎烦躁地冷笑。
    白银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元无黎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颗心沉重得像被铅块填满，坠入不见光的湖底。
    之后，他等了一天，等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雍羽回来。
    晚间瘾症复发，他浑身冷汗如雨，双手止不住地抽搐。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啊。她明明知道的，知道只要她在，他哪怕疼得昏死也能忍住，能熬过去……
    可她还是没有来。
    夜很漫长，元无黎只身蜷缩在被衾下，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疼痛如利爪剜心。
    不，也许心里的疼，不是因为身体。
    是因为她。
    后半夜，他自暴自弃地唤过财宝，为他拿五石散和莨菪服下。财宝劝说无果，即便担忧，也不敢违命。
    元无黎这次服石，超过了周筠定下的安全剂量。
    财宝在一旁随侍着，看他癫狂、亢奋、精神恍惚……
    简直比吞咽刀子入腹还要煎熬。
    眼见着元无黎越发不正常的情状，财宝不敢耽搁，先去派遣府上仆从去外头的医馆，为王请医者来——周筠近来不在昙璿，又去云游四方看诊了。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白银的居室找寻雍羽。
    等到元无黎再次睁开眼，他猛咳了几声，顿觉全身上下都酸胀乏力。
    稍一扭头，便看到雍羽坐在榻沿，正拿蘸了冷水的帕子为他擦拭双臂与胸膛。
    心情遽然好了一些。
    “你躲我。”他盯着她，不掩眉目阴郁。
    雍羽没作声。
    甚至没抬眼，只机械般重复着照顾他的动作。
    元无黎攥住了她的手腕。
    “阿羽，我可以解释，”他说，“如果你想听——”
    “我不想听。”雍羽飞快地答。
    未说出口的真挚告白，全被堵回了胸腔。
    元无黎的眸光激烈地跳跃着。
    “我今天，很疼，”他收紧手掌，毫无波澜地开口，“你不在乎，对吗？你可以放我一个人痛苦、堕落，因为你不在乎……”
    “殿下是我最尊敬的人，”她试图挣脱，脸色没有一丝表情，“殿下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
    他不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好啊，”元无黎轻笑，“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雍羽一愣，又不作答了。
    元无黎心思敏感，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呢？
    她不喜欢他。厌恶他的亲近。抵触他的感情。
    “王，”财宝推门而入，恭敬问道，“是否要为您准备冷水沐浴？”
    元无黎松开了手，这条胳膊就像毫无生机的木头一样，跌落回床榻。
    “嗯。”他闭眼。
    财宝与众仆从搬来浴桶，又往其中倒入了冰冷的井水。
    雍羽本打算回避，却被元无黎冷淡地叫了住。
    “王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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