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霜华堕（上）

    日复一日的伤痛，日复一日的伪装。饮酒作乐，享着喧嚣的舞乐，伴着温酒服下五石散，终日意识昏沉，剧痛来袭就靠莨菪止痛致幻……
    元无黎有时已分不清，究竟哪一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好像只有阿羽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
    有她在，残缺的灵魂会被光明与温暖填补完全，残缺的躯壳也会被她关爱照料。
    她是他撑下去的全部动力。
    对她的感情，却在某一刻悄然变了质。
    春日暄煦，她在庭院里翩然起舞，他坐在轮椅上望她，眸底暗流涌动。
    她真的很美，美得惊艳，仿若太华玉女、洛浦宓妃，无双的姣丽蛊媚。
    便嬛绰约，柔桡嫚嫚，海棠不及美人面，人间颜色作尘土。
    他喜欢她。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是想占有，想侵略，想让她真正与他融合在一起。
    元无黎意识到这疯狂的一点，是在一场梦醒之后。
    以前并非没有做过绮丽的幻梦，少年时血气方刚，落拓后又被五石散蛊着欲望强烈。精神长久处于虚幻之境，欲重又得不到纾解，往往会梦到些旖旎的画面，只不过，梦中情形如烟雾般缥缈，从未现过什么具体的姿貌。
    但这一次，他梦到了阿羽的脸。
    光影交错，宛如轻纱般笼了下来，云雾缭绕间，含苞待放的花朵沾满露珠，如梦似幻。
    他怔怔凝着美丽无瑕的她，血液仿佛沸腾着从颅腔奔流而下。指腹划过她耳鬓与脸颊，后来掌心也贴了上去，轻轻摩挲。
    “含住。”拇指探入她口腔，他哑声命令道。
    她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捧起他的手，唇舌温暖湿润。
    他抚摸她娇艳的唇，心火旺盛得烧穿了魂灵，仿佛有电流游走在全身。终是压抑着喘息与冲动，无奈地冲她浅笑，“阿羽，你能不能……快些长大啊……”
    梦醒，浮华褪去。
    元无黎呆呆地盯着虚空，根本缓不过神来。
    罪孽。
    罪孽啊……
    他想。
    她小了他整整十岁。虽说在魏朝，女子十五岁便该嫁为人妇，但她毕竟是他看着长大、自小陪在他身边的。
    一个念头掠过脑中，如鞭挥打在元无黎的背脊，带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他爱上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郎。
    龌龊，卑鄙。
    元无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疯得彻底，疯得令自己都万般唾弃。
    可他已经快藏不住了。只要她出现在他视线中，他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分毫，紧紧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也随之起落沉浮。
    他甚至隐隐期待自己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刻，因为那些时刻，阿羽便会陪在他的身边，会为他心疼，为他忧虑，想尽办法让他好受些。哪怕她如今长大了，兴许意识到男女有别、不再主动拥抱他，但她还是会在他身边啊，离得那么近，那么真切。
    元无黎的双膝每天都会疼，那是一种穿透骨髓的疼，一跳接着一跳，不知何时才能缓和半分。伴随着这份疼痛一并而来的，往往是瘾症发作招致的忽冷忽热、浑身酸痛。有时熬不住，沉溺于五石散与温酒，还有莨菪编织的幻觉中，当下那刻豁然开朗，而药效一过，疼痛便如砸断骨头、搅碎血肉般狠厉。所有的这些感受，元无黎每一天都会循环往复地经历一遍，两遍，甚至好几遍。
    可他不怕。他还能忍。前七年都忍过来了，以后也能继续忍下去。
    因为阿羽希望他赢。
    他就不会认输。
    她是他一切的信念。
    她是他一切的勇气。
    雍羽成为他王妃的那夜，他借口疼痛，又唬她过来与他同榻而眠了。
    他终于不再逃避自己隐秘的期盼，言辞委婉却坦诚道，待他夺回帝位，希望她来坐上皇后之位，也希望王朝的后嗣出自她血脉。
    她问了句为什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元无黎心底漫上一丝落寞。随即自我安慰道，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复仇之路遥遥无期，谁不是劳形苦心？何况她年岁也还小，对于有些事尚且懵懂。他不该太过心急。
    她也许疲惫至极，入睡得很快，原本还是端正笔挺地平躺，过了会儿，就翻了个身，面朝他侧躺着，身子微蜷，呼吸均匀绵长。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元无黎转过头，悄悄凝望她。
    喉结滑动，他伸出手，隔空细细描摹她的容颜。
    没有触碰到她，只是这么隔着段距离，指尖点过她的至美的眉眼，浓密的长睫，小巧可爱却挺翘的鼻子，丰润饱满的唇瓣……
    心中便满足了。
    元无黎有时会想，也许他的生命早就定格在了十七岁，活下来的只是一个阴暗扭曲的恶鬼，疯狂地饮鸩止渴，疯狂地生出歹念。
    永煴八年，十五岁的雍羽，已出落得绝艳惊鸿。怎么会不爱呢？她美丽，坚忍，执着，对他细致入微，对他不离不弃，是他此生绝对信任的那个人——怎么会不心动呢？
    元无黎从不敢在她面前展露出自己的内心，从来自持着，不会越界，没有亲吻也没有色欲，仿佛他仍是她尊敬的殿下哥哥，是她的家人，挚友。
    哪怕内里的炽爱早就翻涌似潮涨，他也会怕她看穿，看穿他病态的、偏执的、畸形的爱。
    偶尔望着她出了神，心内悸动，身体的燥火也变得难耐，他都会闭上眼，生生忍着，压下那些念头。
    然而到了夜晚，元无黎还是无可抑止地在幻梦中沉沦愈深。
    索性是在自己的梦里，他不必再像清醒时那般极力克制，于是荒唐地放纵自己，疯魔般发泄着、愉悦着。梦醒后再恢复沉定，故作矜默。
    多少次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习以为常。
    有一天，他服过了五石散，便陷入了昏昧迷离的梦中。
    再睁眼时，思绪仍昏昏沉沉的，只感到自己躺在榻上，一扭头，便是雍羽的睡颜。
    原来梦还没醒啊，他想。
    反正是个梦，他多么想抱紧她，多么想与她亲昵。
    循着体内那股燥热，元无黎喘息着，翻身覆过去。
    温暖，纤柔，是他多么渴求的慰藉。
    他贪婪地埋首在她肩窝，如窒息的鱼儿汲取水源，大口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
    不够，还不够啊……
    他顾不得任何，手撕扯开她薄衫，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此刻，他像一个贪得无厌的贼，如痴如狂地欣赏着心爱的珍宝。
    本能般寻近她的唇，他停在了分毫外，没有吻上去，却是气息粗重地咬在她肩上，带了温柔与缠绵。
    她倏然睁开眼，感受到了他滚烫的身躯，滚烫的异样。
    “殿下……别……”
    雍羽惊恐地推搡，却使不上力，两臂被他身体的重量压得很死。她彻底慌了，泪珠盈睫，扑簌簌全滑了下来。
    “不要……你醒醒……你看清了……是我啊……”
    是你才好啊。要的就是你。他在心底喃喃。
    侵略的唇再次落下，他疯狂地吮吻着她的颈肩。
    她无助的哭声太过凄然，令他神识渐渐转为清晰。
    褐绿色的眸子里，浑浊渐渐退去。
    元无黎与她对视着，从她眼中看到了恐惧，气愤，还有……
    那是一种厌恶的情绪吗？
    身体里的火焰尚未熄灭，他翻身下来，躺倒一边，抬起左臂挡在额前，喘息急促。
    余光里，她很快地爬了起来，飞也似的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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