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昙璿魇

    原来五石散是个这么可怕的东西。
    元无黎喝了它之后，没过多久，整个人便从一个极端转化为了另一个极端。
    他开始变得异常亢奋，盯着房梁呓语，双臂胡乱挥砸，忽而挺腰狂笑，忽又嚷着“热”、“太热了”，然后胡乱撕扯开自己的衣衫……
    他身上太瘦了，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上都是暗紫色的毒疮，和他的膝盖一样溃烂爆脓，已被发狂失智的他蹭得到处流血。
    这一次癔症，显然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得严重。
    元无黎的样子吓到了所有人。
    财宝彻底慌了，忙跑出去为他寻医者，白银不得不一个人按着元无黎，怕他再把疮口剐蹭得更加严重，这样一来便没法抽出手用冷水替他降温。
    戚窈窈踉跄着冲到榻前，手伸进一盆冰水里，捞出巾帕拧了拧。
    “我来帮他吧，”她哭得像是快断了气，“让我来……帮他吧……”
    白银一怔，点了点头。
    窈窈赶紧将冷帕覆上元无黎的前额，又在白银眼神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小瓶疮药。
    她想为他上药，但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一直疯狂地扭动，将药和血蹭得哪儿哪儿都是。
    天快蒙蒙亮时，元无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两眼充血，浑浊，空洞。从头湿到脚，好似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恢复清醒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冷淡地扫了一眼戚窈窈。
    他仍虚弱，连啜饮一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却强撑起精神，用楼然语对白银说了很多话。
    话音微弱虚渺，但窈窈能听出，那是一种命令。
    白银震惊瞠目，像是很不理解他之所言，反复向他确认了很多遍。
    然而，元无黎只重复着同一句回答。
    白银随即看向戚窈窈，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这时，财宝也领着医者匆匆赶了回来。
    医者先是查看了元无黎的双腿，拿小刀将腐肉剔除，涂上药粉包扎起来。刀剔在他膝间时，元无黎将巾帕塞入口中死死咬住，眉目都痛得紧皱。
    待为元无黎诊过脉，医者摇头叹气道，五石散乃剧毒之物，他如今已中毒颇深，绝不可再继续沉迷，否则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
    财宝苦笑，说，他对这毒物成瘾太重，一直想要戒断，可戒断却比要命还痛苦，谈何容易啊？
    医者沉思，查看那包碾细了混在一起的粉末，只说能判断出里面有紫石英与硫磺，别的成分暂不能笃定，便先替他解这两种毒吧，兴许能让他好受些。
    他们交谈时，戚窈窈一直立在榻前，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元无黎的神情，生怕他突然发病。
    他却久久盯着头顶上方的虚空，碧瞳一眨都不眨。
    等开完了方子，财宝将医者送出了房间，便返回屋内想取些银钱出去抓药。
    被白银拉住，用楼然语说了几句话。
    财宝闻之大惊，望向元无黎，下意识脱口而出：“把这孩子送走？”
    戚窈窈心下一慌，也猛睁大了眼睛，转头时差点扭伤脖子。
    元无黎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我不走——”窈窈慌忙抢道，伸手想去抓元无黎的手腕，又怕扯疼他，便只轻握住了他的尾指，“殿下哥哥，为什么要——”
    “滚开……”他似厌恶般抽回手，似乎就算没有一丝力气，也不想再被她触碰。
    他现在是清醒的，就算身体很差、精神很差、脾气也暴躁，但他现在是清醒的啊！
    如此清醒的他，也想驱赶她走吗？
    窈窈的心难受极了，她不知道为何重逢后，他会对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与排斥——他从前，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的啊！
    元无黎的态度异常坚决，铁了心要让戚窈窈彻底离开他似的。
    他对她没有过好脸色，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便恶语相向。
    在那之后，他喝了几副解毒的药，身体状况稍有好转，虽然依旧时不时陷入昏迷，也没能完全戒掉五石散，但至少身上的溃痈比从前消了很多。
    那时，每次动身赶路，于他们而言都如一场浩劫。
    白银知道，元隽行的人一直盯梢着他们的举动，如果突然多出一个人会很可疑，因此从不敢让窈窈在人前露面。每次出行，她都让窈窈躲在背篓里，由她双肩背在背上，等上了马车这种封闭的地方，没有旁人在，才让窈窈出来透气。
    元无黎的行动则更加不便了，不论昏迷与否，他每次只能让财宝背着上下马车、进出驿馆，财宝还得分外小心，不能碰到元无黎的双膝。
    坐船渡过了黄河，四人行至一处县城，元无黎再次发病。
    行程又被迫耽搁。
    那个昏昧的傍晚，元无黎从混沌的幻觉中醒来，只觉得自己冷得像要冻成冰了一样；他想拢紧衣衫、盖好被子，又发现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稍微摩擦一下，稍微压了什么重量，都犹如有千万根针扎下来似的疼。
    屋子里很安静，其他人都不在，只他躺在榻上，活死人一样喘着粗气。
    “吱呀”一声，门慢慢被谁推开，然后有很轻很轻的脚步靠近他。
    意识凝聚前，鼻端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元无黎抬起眼帘，发现几枝雪柳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洁白如雪的花瓣，柔细似羽的叶片，至刚至柔的枝条。
    “阿黎，”窈窈小心翼翼地轻唤，“送给你……”
    他没吭声，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也许有，是阴沉沉的冷意。
    窈窈见他不说话，鼓起勇气继续道：“我看到驿站外的山坡上有雪柳树，刚才偷偷去采了几枝回来……你放心！我没让别人看到我！”
    元无黎依旧一声不吭。
    眼底愈发阴郁了。
    窈窈越来越心慌，强颜欢笑，闻了闻雪柳花，“它……真的很香……明明是冬天，还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
    “阿黎，就是像雪柳一样，美好，高洁，不惧严寒的——”
    话音未落，她的咽喉突然被他猛地扼住了。
    窒息的感觉让她惊恐，窈窈瞪大了眼，拼命掰着他的手指，可他的力气好大，要把她喉管掐断了一样狠！
    就在窈窈濒临晕厥之际，元无黎稍减轻了力度。
    却没松手。
    “不是没见过我吗。”他幽幽地望着她眼眸，冷道，“不是说，你不与我在一处吗。”
    窈窈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太极殿的事。
    她红着眼，悲从中来，“元隽行拿我娘和整个陈氏威胁我！我还能如何——”
    “——那你看到我现在这样就满意了？”他低吼。
    她咬牙，嘶嚎一声：“可是——我已经——”
    眼泪如决堤的江水，崩溃地喷涌而出。
    “我已经……没有娘了啊……”她凝着他的碧眸，绝望喃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iqu07.cc。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iqu07.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