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见天（六）

    后颈被死死按住，强大的力量猛地压下，整颗头都被摁进了冰冷的水中。
    她惊恐地挣扎、尖叫，眼前是一片虚无的深渊，隐约能看到水缸的内壁，在模糊的混沌中摇晃着冷冷的光影。
    后衣领被谁扯着提了起来，她终于离开了水面，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空气。
    身后之人半蹲了下来，捏着她下巴，迫使她转过来。
    然后，戚窈窈就看到了他的容颜。
    和元无黎有五六分相似的，元隽行的容颜。
    “怕吗？”元隽行问。
    此刻的他，眼神冰寒，笑意阴森，再不似人前那般温和文雅。
    像个吃人的恶鬼。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元隽行。
    七岁的戚窈窈惊魂未定，死死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见她不答话，不耐烦地站了起身，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拎起来、往水缸里按。
    冰冷的水再次灌进戚窈窈的口鼻，刺骨的寒意令她浑身一颤；水不断在喉咙里翻滚，冲刷进鼻腔与肺，激起一阵剧烈的灼热感，仿佛火燎一般痛苦不堪。
    窈窈想屏住呼吸，可那种绝望的压迫感却如魔爪般，紧紧地遏制住了她的每一寸呼吸。
    四肢无助地扑腾着，腰卡在了水缸边沿，元隽行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住她的头，她根本动弹不得。
    意识濒临涣散，她觉得自己快要这么死掉的时候，元隽行仿佛终于将她折磨够了。
    他粗鲁地揪攥住窈窈的领口，将她提得脚尖离了地。
    “记住，一会儿该怎么说了吗？”元隽行挨近她，鼻尖似能蹭上她鼻尖挂着的水珠，邪气地勾唇，“记住死亡的感觉，我给你的……”
    窈窈止不住地打着冷战，牙齿咯咯作响。
    元隽行松了手，倏尔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保一个元无黎，还是保你娘，保整个戚氏和陈氏……你自己选。”
    ……
    太极殿内。
    元隽行满目哀痛，眨了眨眼，似在强忍泪意。
    这副模样，直让戚窈窈心里、胃里生出恶寒。
    前方，钟艾见她说了几句就紧闭上了嘴巴，便不甘地追问：“人都知道，陈太傅的外甥女常去东宫作客——小丫头，你还有没有听到过别的风声？太子就没在你面前透露过什么谋逆的迹象？”
    窈窈摇头，拼命地摇头，浑身抖成了筛糠。
    忽就无可抑制地大哭了起来，哭得喘不上气。
    “中常侍何必为难一个孩子？！”陈轸忍着怒意，低呵道，“孩子能算什么人证？谁教她说什么，唬她说什么，都难分辨真伪！中常侍不依不饶，可是心里有鬼？”她想去到窈窈身边，却被身前的兵卒拦住了。
    “陈太傅曾为兄长讲授五经，想来也是与兄长往来密切的，”元隽行拱手，略躬上身，似恳请般道，“太傅，求您也帮着兄长说句话吧，他误入歧途、走到今日这一步，一定有着他的苦衷，兴许朝臣们都为之求情，也能减缓父皇对兄长的责罚……”
    钟艾经这一点拨，立刻便对兴明帝道：“陛下，太傅一向与太子私交甚密，陈氏与东宫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陈太傅，可有什么想说的？”兴明帝幽幽开了口。
    陈轸呼吸急促，闭了闭眼，最终只是道：“臣不敢妄议，不敢忖度。”
    她没有站在元无黎这边。
    钟艾瞟了陈轸一眼，转头弯腰对帝王说：“陛下，太子犯下谋逆之罪，又几番与其母族楼然勾结，堪称为通敌叛国之罪，如此荒唐，如何还能继承大统？陛下若不严惩，只怕难堵天下臣民的悠悠之口！”
    元隽行惶恐跪下，道：“父皇，本朝通敌叛国之罪，可是要被施以膑刑或刖刑的！刑罚太过严酷，万万不能用在一朝太子身上啊！求父皇看在兄长是初犯，从轻处罚——”
    “孤没有谋逆，更没有叛国！”元无黎猛地抬首，哑声嘶吼，“这是栽赃！是诬陷！尔等早做好了伪证等着孤入圈套，歹毒至极！”
    他指着钟艾，咬牙切齿，“是你——”又颤抖着指向元隽行，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眸，“还是你——”
    生性温和的元无黎，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
    元隽行开口唤他，“兄长——”
    “请称孤为太子！”元无黎强硬地冷道。
    “从现在起不是了。”兴明帝蓦然高呵一声。
    元无黎愣怔，“陛下——不信我？”
    “朕只看到了一个软弱无能的废物，不配待在储君之位，”兴明帝站起身，冷淡地俯视阶下，“朕，即刻便草拟废太子之诏。东宫内涉及此次谋逆的官员，无论品阶，一律处斩，”
    元琮的目光停驻在元无黎颤动的肩头，眼中没有半点温度。
    “来人，将废太子押入刑部诏狱，等候发落。”
    元无黎惊愕地望向天子，望向自己的父亲，这个在他很小的时候亲切地抱起他、柔声唤他“阿狴狸”的男人。
    “我没有谋逆——我没有——”眼眶几近撕裂，他感受到了极致的痛，如烈火焚身那般剧烈，迅速从心扉深处蔓延至周身的每一处角落。
    偌大的殿内，除了回荡着元无黎的一声声呼喊，便是窈窈凄厉的哭声。
    “陛下——我真的没有谋逆——”
    被兵士拖拽着、狼狈地往殿外挟持，元无黎仍拼命望向金阶上的帝王，妄想他能有一丝动摇。
    可是，元琮就那么冷漠地站在高处，冷漠地，将他所有的恐慌与绝望尽收眼底。
    就只是那么冷漠地看着。
    仿佛在看一样失败的作品。
    失败了就丢弃、永远能有所替代的作品。
    在被强行拖出殿外的刹那，元无黎忽然喊出了声：
    “阿爺——”
    话音像是坠入了白茫茫的雾里。
    很快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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