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能不能等我长大

    元无黎收到过一封信笺。
    他正在东宫，端坐于书案前处理政务，窈窈如往昔一般跟个小挂件似的与他形影不离。
    拆了信，他读时也没避着她，总归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理应不懂“大人”之间的事。
    “阿黎哥哥，裴氏女郎要约见你？”
    听到她这声问话，元无黎差点没被口水呛得咳嗽。
    “你看得懂？”他愕然眨眼。
    窈窈撇嘴，“我是小，不是傻。”
    元无黎无奈地摇头笑笑。
    指腹擦过留有淡香的信纸，他细细凝望娟秀的墨迹，甫想到写下这封信的那个人，心底弥漫上难以言喻的喜悦。
    “你脸怎么红啦？”清脆的嗓音，不合时宜地戳破了他的心旌摇曳。
    “咳……”元无黎清了清喉咙，蹩脚地掩饰着自己，心田却已开心得冒出小花。
    城外，山坡上绿意盎然，他立在一颗大树下静静等候，心猿意马。
    身后传来很轻柔的脚步声，踏过沙沙的草叶，向着他走来。
    元无黎蓦然回身，见一位女郎长身玉立，幂篱的柔纱随风飘逸。
    他忐忑，垂眸不敢直接看她，与她彬彬有礼地互相行了礼。
    “太子殿下，”裴熙竹先开了口，宛如天籁之音，“贸然邀殿下前来，实有唐突，还望殿下莫怪。”
    她探手拨开幂篱轻纱，大大方方地露了容颜出来。
    他懵然抬眸，瞳孔颤动，心亦砰砰地跳着。
    纵使他早闻裴女郎才貌俱佳，也还是在望见她的那一瞬，空白了神识。
    韶颜如月，聘婷似远山芙蓉，褐眸又好像阳光下的琥珀般，澄澈剔透；她并非是绝美的姿容，却绝胜在气质出众，直令人心生景仰、心醉神迷。
    元无黎忽然就感觉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手心紧张得冒汗，又不好擦拭。
    “怎会唐突，有幸与女郎相见，当真是在下的荣幸。”他赶忙说道。
    竟莫名从自己的声线里听出了局促的紧绷。
    对面，裴熙竹疏淡一笑，不似他那般拘谨。
    “今日冒昧叨扰殿下，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她轻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我之间，是有一道长辈定下的婚约的？”
    元无黎望着她，蓦地红了脸，眼神更是闪烁如繁星。
    “嗯，记得……”他含笑垂眸。
    “多有抱歉，”裴熙竹话音清淡，令他笑意僵滞。
    “熙竹恐怕，无法与殿下共结为秦晋之好。”
    元无黎愣了足有一会儿。
    “……什么？”他喃喃。
    她则带着歉意略颦蹙了眉头，柔柔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熙竹心中，已经有了能托付终身之人，那亦是我亟盼与之相守一生之人。”裴熙竹如实说道，“不日，家父会向陛下请旨，收回先前成命，”
    她今日约见元无黎，便是想先向他做个解释，以免之后突兀退婚、会于他而言太过突然。
    “还请殿下，原谅我的执拗，”
    裴熙竹再次向他行了礼，举止间尽显端庄优雅。
    随后，她笑意明快，言语诚挚：“殿下，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真正能与殿下心心相印、比翼齐飞之人。”
    元无黎回礼。
    勉强平复着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微笑看上去不至于那般苦涩。
    他说，多谢女郎告知，女郎洒脱坦荡，令人钦佩，祝愿女郎能与心上人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话还没说完呢，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树枝折断的声响。
    两人只听“啊呀”一声孩童的惊叫，余光便瞥到一团影子砸了下来，跌落在两人身边的地上。
    他们猝不及防，皆往后退了一小步，瞪大了眼睛看去。
    窈窈摔得四仰八叉，揉着胳膊爬了起来。
    “祖宗啊……你怎么跟来了……”元无黎下意识冲过去，蹲下来扶她，让这孩子能坐在自己膝上，再仔细查看她情况，“磕着哪儿没？你自己偷跑出来的？让我如何跟你舅舅交代……”
    窈窈疼得眼冒泪花，却没有哭出来。
    “我想……替你给裴姊姊，送花……”
    元无黎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紧攥着一枝雪柳。
    她怯生生望了眼裴熙竹，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元无黎，“不是故意偷听……”
    他没说话，只将她翻转来、翻转去，确认她当真没有外伤。
    窈窈忽然从他怀里挣出来，碎步小跑到了裴熙竹身前。
    将那枝雪柳递给她，细声细气地说：“姊姊，这花是不是很好看，你会喜欢它吗，这是我们殿下最喜欢的花了，它很香的，你闻一闻……”
    “好了。”元无黎面色微沉。他刚刚才被直白地退了婚，现在当真不想再让对方“看笑话”。
    裴熙竹接过那枝花，放在鼻前轻嗅，很友好地笑，“嗯，是呢，很香，我喜欢。”
    窈窈开心地咧嘴，合掌道：“那姊姊就收下它，好不好？这是我从殿下那儿带来的，殿下可厉害了，总能把花养得很好，他往后还能送你很多别的花呢！我一直觉得殿下像雪柳一样美好，姊姊会喜欢雪柳，也一定会喜欢殿下吧……”
    “好了——”元无黎羞赧难当，大步走上前，捂住了孩子喋喋不休的嘴，“莫再叨扰裴女郎了！”
    裴熙竹并没有生气，反而示意元无黎松手。
    她温柔地笑，温柔地揉了揉窈窈发顶。
    “小妹妹，你几岁啦？”
    “七岁。”
    “我有一个弟弟，叫青虬奴，也是七岁，和你一样年纪。他眼下不在平城，跟着我父母去北境历练了。不似你这般活泼可爱，他总有些‘小大人’似的呆板，都少了孩童的天真烂漫。等他之后回来，你能不能多带着他一起玩呀？我觉得，他肯定愿意跟你一块玩。”
    裴熙竹掩唇轻笑，眼波灿若流光。
    而后，她向窈窈和元无黎作了别，独自沿着阡陌小径离去。
    元无黎目送着佳人纤影远去，心底漫上道不明的萧瑟与寂寥。
    夕阳西下，他牵着窈窈，缓慢地走上归途。
    他本就话少，现下又比平时都显得沉默了。
    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斜阳拉长。窈窈突然脚下一顿。
    “怎么了？”他问。
    她弱弱地望着他，“其实，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好像把脚腕挫到了……”
    “怎不早说，”元无黎立马蹲在她身前，抬起她一只脚腕，缓缓转动，“这样疼吗？”
    “有一点，可能别住了一根筋。”
    他没说什么，只示意她扶稳他肩臂，轻轻地为她按揉伤处。
    明明他是蹲下来的，她是站着的，他竟比她还高出来一些。
    “你是不是很难过，”窈窈问，“因为裴姊姊要嫁给别人……”
    元无黎没有回答。
    “我以为，她会是你的太子妃……”
    他仍为她按揉着踝部，没有抬头。
    半晌后才道：“只是个口头的婚约，又不是真将人家与我绑在一处了……我为什么要难过。”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而下，落在他肩头与发梢，更将他美好的面容勾勒得柔和深邃。
    “殿下——”窈窈忽然嚅动双唇。
    鼓足了勇气问他：“能不能，等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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