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年青梅（下）

    不再畏高，窈窈坐在元无黎的肩头，兴奋地左顾右盼。
    夜市上有太多新奇的玩意儿了，她看得眼花缭乱，指着一个花灯铺子就大声叫唤。
    “殿下哥——”
    “嘘——”元无黎赶忙轻拽了拽她。
    “在外时不比寻常，莫唤我殿下了，免得引人注目。”
    “那叫你什么呢？”她冥思苦想，尾音上扬，“无黎哥哥，黎哥哥？”
    他不语，只宠溺般牵唇微笑。
    “阿黎——”窈窈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侧甜甜地唤道。
    他反手掐了掐她的鼻子，故作嗔笑，“没大没小。”
    “你说过我叫你什么都行的！”她揪住他双耳用力摇晃。
    元无黎由着她蹂躏自己的耳朵，很好脾气地抚着她膝盖。
    窈窈似乎叫上瘾了，叫来叫去反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真好玩，我也要换个名字，”她咋咋呼呼，在他肩上动来动去。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阿羽。”
    元无黎：……哈？
    似乎是猜到他会疑惑，窈窈得意地笑，想要引导他猜出缘由。
    “阿黎最喜什么花？”她问。
    “雪柳。”他答。
    “雪柳长什么样子？”
    “花朵洁如覆雪，叶片薄似细羽。”
    “那就是啦，”窈窈双手叠着搭在他发顶，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
    “阿黎是雪白清香的雪柳花，我便是那薄细似羽的雪柳叶，”
    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是很认真地道。
    “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元无黎不免怔愣。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这么奇妙啊。他无可奈何地笑笑。
    “现在你还小，再往后，咱们便不能像现在这般往来了。”
    “为什么？”窈窈诧异地反问。
    元无黎默了一瞬，颦眉抿唇。
    虽说他拿她当妹妹，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妹妹。
    “男女有别。等你长成了大姑娘，我也得与你避嫌。”
    “那我才不要长大！”她惊声尖叫，险些从他肩头跌落，“我永远永远都不要长大！”
    “人总会长大的。”元无黎再次扶稳了她。
    “那，所有大姑娘都不能和你往来了吗？”
    “倒也……不是，”他微怔，随即对她说，“往后我娶妻，自然是要有太子妃的。夫妻之间，无需避嫌。”
    窈窈努力地尝试去理解他的话。
    “就是——能天天在一起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
    窈窈没再作声。
    过了很久才很小声地开口问他。
    “阿黎哥哥，你会娶谁，做你的太子妃呢……”
    元无黎又沉默了片刻，脑中思绪纷繁。
    最后简要地对她道：“我与云中裴氏女郎，有着自小的婚约。”
    “你何时娶她？”小姑娘问得飞快。
    元无黎不知该怎样解释。
    “我不知道。”他轻喃。
    这个婚约，是很多年前，由兴明帝元琮和大将軍裴恺一同在一场沐兰宴上定下来的，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也许说者早当它是个玩笑话，也不为过。
    裴氏女郎，裴熙竹，与他同岁。他幼时见过她一面，如今倒也不记得她模样了。
    只是，他常听闻裴女郎才望高雅，气韵清朗宛如松风水月，又有仙姿佚貌……有时想起与她的婚约，心神难免会有些许的荡漾。谁会不为那样美好的女郎而心动呢？
    但这婚约是否会如期履行，元无黎不知道。
    庙堂上纷争不休，各路世家勾心斗角，连深宅姻亲都在他们的算计内。
    冯家和凌家，都曾有意无意向他这位太子示过好，显然是在意储君正妃的位置花落谁家——都被元无黎委婉地推脱过。自知水深而浑，他这太子之位坐得本就不稳，又愈发地步履维艰，更不想与这些世家扯上关系了。至于裴家，这两年对与太子的婚约之事只字未提，兴许是瞧出了冯家与凌家的暗流涌动，也不再愿让自家女儿嫁入东宫成为众矢之的。
    元无黎不知，该如何对戚窈窈解释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
    最后只能一言以蔽之——
    “这件事，很复杂。你还小，不懂的。”
    哪知窈窈很反常地捧着他的脸，话音尖利：“你能不能先不要娶太子妃。”
    “你这小孩，还管起我的事来了。”元无黎哭笑不得，扭过头回望她。
    “反正——你先别娶太子妃，你——你就再等等嘛！”
    窈窈小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
    他浅笑着转了头回去，也不言语。
    “答应我嘛！”她越来越急切。
    “好。”元无黎说。
    不论别的，他的确暂且也没那个心思。
    正业要紧，他无心放在儿女情长之上。
    ……
    那年秋天，平城外的山坡上，枫叶丹红，格外得美丽。
    窈窈说想去捡一些好看的枫叶回来，央求着元无黎带她去。
    火红的枫叶炽烈如焰，铺天盖地都是鲜明的颜色，宛若赤霞映红了半边苍穹。
    多么美好的景象啊。
    如果窈窈没有踩到草丛中的马蜂窝的话。
    ——谁会想到枫叶之毯覆盖的草丛里，会有那么大的一个马蜂窝啊！
    “殿下快跑！！”
    听到可怕的“嗡嗡”声铺天盖地地袭来，那瞬间，元无黎是有些懵的。
    “快跑啊——”窈窈扯着嗓子喊道，拽起元无黎的胳膊就一路狂奔。
    可发了怒的马蜂一点都不好惹，个个带着极强的攻击性，直朝两人蜂拥来。
    元无黎只见，窈窈飞快地解下了她的袄子，迎着元无黎的头就甩了上去，将他的头盖得严严实实。
    后来她被蜇成了猪头，而他因着她的“保护”，毫发未伤。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小孩，那天劫后余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还好，”她甚至开心地笑了，“还好殿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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