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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颠沛奔赴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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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西遒被套上枷锁、驱逐出平城的那一日,大雨滂霈,宛如天河决堤。
    他挣脱了数名兵士的缉拿,不管不顾地逃了出来。
    “裴雁回!”麟锦在他身后厉声呼唤,“你疯了?!还嫌自己戴的镣铐不够重?快回来!莫再错下去了——”
    暴雨中,裴西遒没有回头。
    “我不相信,”他说,“我必须得,向她讨个说法。”
    望着如今的裴西遒,麟锦只看到他满身落魄狼狈,透着无穷的衰败与倾颓,像砍去翅膀的鹰,拦腰折断的竹——莫名想到了去年,不过短短一年前——他还是那个孤傲自矜的少年将领,意气风发,前途锦绣。
    他的人生被颠覆了。
    他的傲骨被折断了。
    麟锦无言哽咽。
    雨水冰冷,不断打在裴西遒脸上,身上,他似浑然未觉,只继续开口道:
    “否则,这里,”他指着自己心口,“永远都无法平静下来。”
    “那,我与你同去,”麟锦大步上前,忿忿咬牙道,“我倒要看看,那女人的肋骨底下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裴西遒摇了摇头。
    “别去。”他嗓音喑哑,“我自己,能应对。”
    ……
    乌云如墨,层层叠叠地压抑着人间万物。
    昙璿王府的马车慢悠悠驶在路上。
    肆虐的风雨中,一个身影蹒跚前行,步伐踉跄而沉重。
    他站在了路中央,似屹立的礁石一般,阻挡在马车前。
    财宝不得不勒紧缰绳,回头小声对车厢内说了些什么。似得到了什么指令,他又转回身,眼神复杂,望了眼拦车的男人。
    “驾——”财宝扬鞭,打算驾车绕过去。
    裴西遒三步迈作两步,再次以身阻拦。
    “——停车!”
    他双目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嘶声怒吼道。
    “让她下来——”
    财宝为难地勒马,一脸苦相,不知该如何是好。
    车前,裴西遒死死盯着微晃的车帘,近乎咆哮道:“我要见她!”
    帘内探出了一只涂了朱红色蔻丹的纤白玉手,轻轻挑开车帘。
    雍羽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绛衣浓妆,风姿绰约,秀眸缱绻,花颜倾城。
    至美的神女就该是她这样的。他想。
    小鹿般的双眼温和闪烁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
    可是,他被骗了。温和明媚的表象下,是无可预测的偏执,不可估量的深渊。
    憨状可掬,或明艳张扬,或清纯破碎,都不过是她演给人看的假象。
    她一贯会演,她一贯爱演。
    她用虚情假意骗得了他的真心,再狠狠丢弃。
    “你不该来,”雍羽淡淡地回望他,话音透着无尽的疏漠,“发配途中逃逸,这会让你罪加一等。”
    裴西遒恍若未闻。
    “我只问你一句话,”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身上,勾勒出他劲瘦而颤抖的身躯。
    “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真心?”他问道,周身凄凉,宛如风雨中被摧残折翅的孤雁。
    “没有。”雍羽答得干脆。
    果断得,像是根本就无需置疑。
    他扯开唇角,自嘲地笑了。
    “你问完了,”她冲他客气地微笑,“可以走了吗?”
    “雍羽!”麟锦愤怒的声线陡然响起。
    她眉峰一挑,只见张寂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不远处站定,正攥拳怒瞪着她:“你这妖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张寂将軍,”雍羽冷冷扯唇,笑意不达眼底,“我和裴郎之间的事,关你何事?”
    “哟!还一口一个裴郎叫得这般亲切?”
    麟锦怒极反笑,“呸”了一声。
    “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为着一个你,他什么都能抛下,他对不起你什么了要被你如此虐待!他的真心,尊严,在你眼里便是廉价的物品——说践踏就践踏,说丢弃就丢弃?!”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瞧着裴郎挺乐在其中的。”雍羽满不在乎地掩唇轻笑。
    麟锦已经气得脸红到了脖子根,话都说不出了。
    便在这时,负责看押裴西遒的一队兵士也赶了过来,见如此情形,纷纷面面相觑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麟锦眸光一凛,连忙走过去与兵士们交涉了一番,只说再给裴中郎将留些时间,随即冷脸瞟了雍羽一眼,与兵士们退居到了远处静待。
    大雨依然倾盆而下,每一滴都像锋利的箭矢,扎入裴西遒的血肉。
    雍羽放下车帘,重新回到了车厢内,冷淡地对财宝道:“掉头。这条路堵死了,就换一条。”
    眼瞧着马车欲调转方向驶离,裴西遒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痛,所有理智都湮灭了,他像被执念驱使的傀儡,脑中仅余一个念头——
    “等一等!!”他再度拦在车前,声嘶力竭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震碎。
    脚下踏过湿滑的积水,他一踉跄,猝然跌倒在地上,掌心教碎石划出了血。
    此刻,昏暗浩渺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孤独狼狈的身影。
    他跪在那儿,如同一块饱受风雨侵蚀的岩。
    帘子从内猛地掀起,攥帘之手用力得发颤。
    他对上了她的眼眸,然而泪意太过汹涌,模糊了视线,已让他无法看清她的眼神。
    “窈窈……”
    裴西遒轻喃,雨水与泪交织成一道道苦涩的河流。
    “别这样……求你……”
    每一个字,都沙哑得,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喉咙的。
    她沉默,从白银手中接过一柄伞,撑开它,下了马车。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
    精致华美的裙裾与绣鞋停在他眼前。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裴西遒艰涩地问,浑身止不住颤抖着,像被无形的绳索绞死了脖颈,痛苦不堪。
    “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
    脸庞因恸哭而扭曲,他双眼紧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过了很久,他听到雍羽简短地吐出三个字:“你很好。”
    说罢,她想将手中的伞递给他。
    裴西遒没有接。
    “窈窈……”他低喃。
    她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别抛弃我,”他哽噎不休,抬起泪眼仰望她,极致卑微地乞求,“至少,别这么轻易就……抛弃我啊……”
    雍羽听了,只是平静地睥睨他,眉目温婉柔和。
    她伸出右手,轻抚他因沁了雨水而冰凉苍白的脸颊。
    他闭上眼,手轻颤着覆上她手背,苦涩地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
    “裴郎啊裴郎,”她弯了好看的眉目,强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是朵漂亮的花不错,”
    “人人赞誉仰慕、高不可攀的君子,越是冷傲,越是自持,越教人……想征服呢,”她手中之伞向他倾斜。伞面上积的厚厚一层雨水,全都兜头浇下。
    水流冲散了他的额发,溅至他口鼻,飞入他泪眼。他呛咳不止,剧烈得,似要将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
    “可是,一旦攻克了,采撷下来,吃干,抹净,”
    她竟突然笑出了声,笑音清脆动听,仿佛面前跪伏在她裙裾前的男人,只是一个笑话。
    “——就没趣味了呢。”
    裴西遒猛地抬起头,也不管雨水是否刺痛双目,就这么大睁着眼睛。
    看到了她绝美的容颜,冷漠的神色,讥讽的笑意。
    “你啊,乏甚滋味,我早厌腻了。”她满不在乎地道。
    言迄,她径自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雍羽!!”裴西遒撕心裂肺地吼道。
    她因他这声呼唤而停了脚步,却没有扭过头,连半分都没有。
    “你真……可恨……”他攥紧了麻木的拳,自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话音。
    雍羽沉默了一瞬,仅仅一瞬。
    “你恨吧,”她似在轻嗤,“关我何事?”
    而后,她扬长而去,步态雍容,佩玉璁珑。
    “是吗。”裴西遒说。
    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迟缓得,仿佛这具躯壳早不属于他了。
    雍羽正欲收伞登上马车,余光却瞟到了他的动作。
    他仍孤身矗立在瓢泼大雨中,身形颀长挺拔,不复衰颓。
    褐瞳中再无一丝光与热,彻底疏淡了下来。
    他凝定着她,僵冷的手探入衣襟内,摸出了什么东西。
    淡粉竹青的流苏穗子,早被雨水与泥水浸得湿了透。
    远远地,隔着层层雨帘,她回望他,表情有一瞬变得古怪僵硬。
    独见裴西遒一手捧着那流苏,伸直了手臂,端与肩平齐。突兀的举动,仿佛是要将这物什归还给谁。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流苏穗孤零零坠落入泥洼,迅速浸染了污浊,承接着雨打风吹。
    雍羽抿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动未动。
    裴西遒什么也没说。
    哪怕一句话,哪怕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他决然转身,阔步而行,任由兵士们重新为他戴上枷锁,羁押着他离去。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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