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弃如敝履

    她的话，就像一把利刃迎头劈进颅腔，脑髓迸溅。
    裴西遒僵在了原地，木然如泥塑——喘不过气，发不出声，动弹不得。
    ——消遣。
    她说，只是个消遣。
    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浑身血液冰冷，面上肌肉亦因极度的惊愕与痛楚而扭曲。
    他不敢相信那些话竟会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与她甜蜜的每一瞬过往都讽刺地鞭笞下来，重重创击着魂灵，直引得他痛不欲生。
    “陛下，不论如何，裴西遒身居四军府之首的北中郎将，御前行事不端，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元竣忠冷笑一声，继续煽风点火，“陛下迟迟犹豫不决，莫非是因为——裴中郎将乃文昭皇后之弟，深得陛下厚爱，以至陛下罔顾亲情，不愿惩处罢？”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
    元隽行阴冷地扫了一眼元竣忠。
    目光落回到裴西遒身上。
    “从今日起，暂停你北军府的一切职务，回去好好反省自身，”帝王幽幽道，“可有异议？”
    不待裴西遒回应，元竣忠反倒有些急了，“陛下，他犯了如此不堪之事，陛下就只是暂且让他停职？”
    “河间王想怎样？”元隽行神色复杂，“中郎将此前一向克己奉公，此事，朕念在他是初犯，不想因这种花花轶闻而折损荩臣良将。难不成，河间王这般不依不饶——是存心要与朕的忠臣过不去了？”
    “臣弟不敢。”元竣忠咬牙，悻悻地垂下眼帘。
    又猛地想起什么，攥拳反问：“但是陛下，北中郎将既已停职，北军府三千府兵又该交由谁管？京中如今，并无能但此大任的将领罢？”
    见元隽行沉吟不定，元竣忠眼中闪过一丝窃喜，立马道：“臣弟愿暂代裴中郎将，接管北军府。”
    元隽行径自无视掉了他的自荐，眼神越过他的身影，望向后方屏气凝神的东海王，元晙信。
    “守悌，”他亲切地唤着四弟的字，“你回平城也有段日子了，从前将东海郡兵治理得井井有序，广受赞誉。眼下，朕若要派遣你，接手北军府，你可能不负所托？”
    元晙信起身离席，大步迈到殿中央，恭恭敬敬地拱手拜道：“臣弟，定不负信任。”
    而后，元隽行不理会元竣忠流露出的震惊与不甘，幽幽盯着雍羽。
    她从方才诸王争锋时便不曾言语过。
    只静静地跪坐阶前，双眼空洞，木然凝视着虚无的某一点。
    “昙璿王，”元隽行道，“王妃今夜做出这种事，昙璿王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陛下问他做什么，”雍羽刻薄地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帝王，眸底闪烁着道不明的意味，“妾是陛下的臣民，不论何时、何事，任凭陛下如何处置。”她说这话时，嗓音太过柔媚，以至于听上去像在调情。
    四下议论纷纷，都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元隽行深邃的眸中却划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那厢，元无黎轻声启唇：“阿羽……只要你安下心回来……我当此事，从未发生……”
    他的面容苍白而憔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苦涩。
    “陛下，”他缓缓转向元隽行，罕见地开口说了这么多话，罕见地谦卑：“王妃只是一时糊涂。臣割舍不下数年情意，不忍责罚，更不愿见今夜之事明日便传遍大街小巷。恳请陛下宽仁，给予小王与王妃最后的体面，更?莫令世人背后妄议?。”
    ……
    永煴十一年的春天，在裴西遒的记忆中，是冰冷潮湿的。
    沐兰宴之后又发生的事，他都不太愿意去回忆。
    元隽行并未对他有多重的处罚，兴许元隽行是真将他当作得力的手下，不会轻易动摇。
    真正将他逼入绝境的，是雍羽。
    被停职后，裴西遒去找过她。
    他不相信她是那样看待自己的，更不相信她会那样对待自己，于是他那阵子跟发了疯似的，迫切地想要找她问个清楚。
    质问不得，反被她利用着他的感情，走入了另一个圈套。
    一个恶毒的，歹毒的，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若上次，仅是可严判也可轻罚的私通丑闻，这一次，却是被污蔑有谋反意图的重罪。
    这一次，他就像天罗地网中的困兽，百口莫辩。
    生性多疑的元隽行也不再保他，而是在盛怒之下将其发配北境戍边，再不许他回到平城。
    彼时的裴西遒死都不敢去信，原来雍羽想做的，并非毁掉他的名声。
    她是要毁掉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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