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似双丝网结

    “不劳烦三弟，”
    元无黎双手攥住转轮，“本王自己可以。”
    “我是要帮兄长加快‘脚程’，免得去晚了，天子怪罪。”
    元竣忠对他渐阴冷的声调不予理睬，也不管他手还控制着木轮，便是用力向前一推——险些将元无黎的手指卷进轮轴中。
    蓦地，元竣忠的左小臂处传来一阵疼痛。
    他吃痛闷哼，愕然低头，才发现是雍羽单手掐钳住他桡骨，力度大得仿佛能将他骨头捏碎。
    雍羽面上不见任何笑意。
    一双美目中，眼神森冷得可怕。
    “我们殿下说了，”她难得地挂了脸，“不劳烦河间王。”
    元竣忠松了手。
    “先行告退，”他皮笑肉不笑，扭头冷脸冲凌兰心道：“走吧。”
    凌兰心双肩一抖，慌忙跟了上去。
    二人的背影渐渐行远。
    这厢，裴西遒僵伫原地，心底仍如乌云蔽日般冷沉。
    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只要在她身边，就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强忍着情绪，忍住疯狂的思念不去看她，只浅浅地对她与昙璿王行了礼，而后转身告退。
    “中郎将留步。”
    还没迈出几尺，便听得元无黎的声音，幽幽传来。
    裴西遒尬住了步伐。
    他转身回望，眼中不由得浮出一丝疑惑。
    轮椅上，元无黎稍微坐正了些，不再似以往那般不修边幅。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元无黎慢条斯理地道，眸底忽明忽暗，话音讳莫如深。
    “听得见雷声，算不上耳聪；瞧得见日月，亦算不得目明。”
    裴西遒一愣。
    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似乎是出于好心在提点他凡事需谨慎小心。
    近来朝堂上水深而浑——他确实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迫趟了些浑水，被迫掺和进了一些权力争斗中。
    可，元无黎为何要提点他？
    “有些事，别冲上前去做那冒尖的，出头鸟都没什么好下场，记住，时刻留个心眼。”
    说着说着，元无黎遽然眯起狭长的丽眸。
    眼含戏谑，陡转了话锋——
    “即便上个月，中郎将找到本王，在本王面前那般失礼，本王也不想计较，也还愿意……给中郎将一句忠告。”
    欠欠的语气。
    裴西遒眉心一沉，太阳穴突突地跳。
    心底刚对昙璿王产生的一丝改观，顷刻消失。
    “他找殿下？说什么了。”雍羽蹙眉，探头盯着元无黎的侧脸。
    明明裴西遒就在她身前，她却看都不看他一下。
    元无黎盯着他僵冷的神色，嘴角微翘，“男人之间的，秘密。”
    她没追问，只旁若无人般推动轮椅，沿着池边前行。
    “裴中郎将，不走吗？”元无黎侧目，恢复了以往作态。
    裴西遒不语，却是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
    他十分清楚自己心底的烦躁——不想看着这两人在一处，不想看她对昙璿王爱护有加的样子。
    却克制不住想走近她的冲动。
    于是内心挣扎着，还是跟了上去，走在雍羽斜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方才，跟河间王说那么多做什么。”元无黎淡淡地问。
    雍羽撇撇嘴，“他故意气凌兰心，我热心肠，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少掺和别人的家事。”
    “是凌兰心欺人太甚！她先前联合起凌贵华，趁元竣忠不在，将侧妃杨氏叫到宫中殴打折磨，整整一年都找借口拖着，不肯放人回去，”雍羽拔高了声调，打抱不平。“凌氏是天子赐婚，元竣忠休不了她，奈何不了凌家，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喽。”
    一声冷笑自她身后传来。
    某人突兀地开口，嗓音夹杂着从未有过的尖酸刻薄：
    “王妃当真热心肠，热心肠得——宁愿教人占了便宜，还说助人一臂之力。”
    雍羽终于回头，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正正瞧着裴西遒。
    双目明净如水，琭琭如玉，美丽得令人一望便忘了呼吸。
    他心跳一滞，旋即万分懊悔自己脱口而出的吃味——简直幼稚又低劣。
    却见她扯唇，笑意疏漠，口吻尖利。
    “嗯，是谁想占便宜占不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厢怒火便如同在空气中擦燃，一触即爆。
    “咳——”元无黎冷淡地清了清嗓子。
    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
    那日宴上，不出裴西遒所料，雍羽果然又在万众瞩目下献了舞。
    这次她换上了一身简约干练的皂色劲装，墨发也高高竖起，眉目间自带了一股不凡英气。
    “王妃今日，是要献何舞？”元隽行饶有兴致地问道。
    “剑舞。”雍羽下巴微抬，笑容自信，举手投足间端的是落落大方。
    “王妃还会使剑？”
    “不过是花拳绣腿，做做样子，”她低眉敛目，牵起的嘴角从方才便没放下过，“妾只会跳舞，哪里是耍剑的料子呢。”
    她转身，目光忽然越过熏香缭绕的空气，落在裴西遒身上。
    “裴中郎将，”雍羽的笑意倏尔变得柔和，“请借宝剑一用。”
    他错愕地回望她，眼睫轻颤。
    不知她此前突变的冷淡是为什么，更不知她现在表露出的温柔又是为什么。
    “妾瞧着，裴中郎将的佩剑精致华美，尤其是……那条流苏剑穗子……”她眼中波光流转，璀璨似繁星，“若能借来中郎将这把剑，定能与妾之舞，相得益彰。”
    她故意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
    当佳人曼妙的身姿随着乐声起舞，裴西遒痴痴凝望着她，心里不由得反复闪过这句话。
    淡粉与竹青的流苏之影，划过优美的弧线，不时缠绵在她洁白的腕间；剑光闪烁，她纵身一跃，舞剑生风，身如飞羽般轻盈飘逸，又似游龙般矫健有力。
    裴西遒忽然呆住了。
    她舞出的剑招，竟全都是——含珍殿后，月下花林，他为她独舞出的那些招式？
    那夜他言语激烈惹她落泪，他又不知该怎么哄她，便默默走向空地，抽剑出鞘，而后卖力地舞剑给她看。
    ——这世上，我只想让一人看我舞剑。
    ——那个人，需得是你。
    有一瞬间，她转身时再次刻意放缓速度，暧昧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狡黠的目光仿佛在说——裴郎，看，你为我做的，我全都记在心里了。
    裴西遒心音大乱，脑中一片空白。
    满心，满眼，都只映着她飒爽的英姿。
    就在这时，雍羽的剑风突然变得凌厉非常。
    众人只见剑光一闪，她腾空跃起，飞步踏上金阶——
    冰冷的剑尖竟直指元隽行的咽喉！
    四下惊声迭起，元隽行的神色也发生了剧变，高大的身躯本能般向后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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