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从一开始就是输的

    永煴十年秋，平城内，发生了几件为人津津乐道的事。
    先是一向以和睦著称的武翊侯府，裴世子与叔父不知为何闹僵，最后分家而立。裴世子单独搬出裴府，并声称将放弃继承武翊侯爵位。
    再就是昙璿王府。元无黎素来以骄奢僭越而闻名，终日沉迷享乐，奢侈至极荒淫至极；不久前，元无黎再次扩建了王府规模，博敞弘丽，严重逾制；不仅如此，他还在王府里豢养了无数美姬，整日纵情声色。桩桩件件败化伤风，遭到了许多大臣的批判。
    这一天，朝臣们下了早朝，方踏出太极殿，便在官道上看见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只见轮椅上，元无黎半合着眼眸，似寐非寐的模样。
    他由侍从推着轮椅，往太极殿偏殿的方向去了。
    众臣不感惊异。
    虽按理说，昙璿王早成了个空有王爵而无实权的空头亲王，没有职权在身，自然也从不需要参与朝会。
    但近来，此人行迹越发荒谬，偏偏皇帝一向对其纵容宽容，便引得人们怨愤丛生。
    皇帝无奈，于是不得不将元无黎传唤到宫内，亲自批评。
    如今，人们看着轮椅上颓废的男人，纷纷明里暗里地露出耻笑。
    就在这时，有人突兀地从背后叫住了元无黎。
    “昙璿王殿下——”
    大庭广众之下，裴西遒一身官服，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元无黎身前。
    “借一步说话。”他望向元无黎，眸底幽邃，难辨神色。
    四下讶然，皆不知裴中郎将为何会突然叫住昙璿王——他二人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啊？
    元无黎身后的侍从也愣了住，看看元无黎，又看看裴西遒的表情，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行。
    “中郎将与本王，究竟有何好说的？”元无黎淡漠地抬起眼帘。
    他今日的着装倒还规整，也没有以往那种神智迷离的迹象。
    裴西遒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你我能说的，除了关于她，还能有别的？”
    “……她？”元无黎挑眉。
    “窈窈。”他答。
    元无黎的神情有了一刹那的波澜。
    他抬手，示意侍从推动轮椅，跟上裴西遒的步伐。
    来到一处僻静的空地，裴西遒僵硬地定住了。
    他回转过身，对元无黎道，“此事，只能我与昙璿王单独谈一谈。”
    元无黎依然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这莫名令他想起了雍羽，她安静的时刻也似这般清淡如水，仿佛多强劲的风吹浪打，都不会在她心底激起波纹。
    “财宝，去一边守着。”元无黎说。
    那侍从应喏了，躬身退守到了远处，警惕地环顾四周。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风吹得裴西遒额前发丝微乱。
    他沉声道：“昙璿王殿下，可否放她走。”
    冷风掠过树梢，哗哗的响声似是吹荡在人心底。
    元无黎静静回望着他，眼神如寒夜冰川，冷冽得瘆人。
    “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没有用疑问的口吻。
    显然，元无黎不是在问他，而是犹如居高临下般，讥讽地睥睨他。
    哪怕他坐在低矮的轮椅上，不具备居高临下的高度，那种震人心魄的威压之感还是传递给了裴西遒。
    “当然清楚，”裴西遒直视他，一字一顿道。
    “她在你身边，一点都不开心，你不该强留住她——请你，放她走。”
    却见元无黎死死盯着他，双唇翕动。
    几乎是磨牙凿齿地挤出两个字：
    “怎敢……”
    他牵唇而笑，那笑容却阴冷如刀锋，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愤怒。
    “怎敢……当着我的面……夺我之爱妻……”
    这是裴西遒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颓靡之外的神色。
    “裴中郎将竟能够无耻到这份上。”
    “你不爱她，”裴西遒冷笑一声，耐不住积攒了多少时日的怒意，生硬道。
    “如果你爱，怎舍得当众轻薄她令她难堪？如果你爱，怎能容许世人那样评说她？如果你爱，怎会压抑她本性、严苛她生存？她是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你任你操纵的木偶，不是情色工具更不是待价而沽的饰品！”
    “但她就是我的妻。”
    元无黎轻飘飘一句话，瞬间击溃了裴西遒好不容易在心底树起的——名为底气的旌旗。
    “她不是。”裴西遒胸膛起伏，指尖深陷进掌心。
    “她与你，并无夫妻之实。”
    “那她与谁有？”
    元无黎冷不丁反问，“你吗？”
    裴西遒一僵，又听他戏谑般轻笑出了声：“以为你是什么谦谦君子，没想到……不过如此。”
    笑罢，元无黎目光放空，如发呆般，并未聚焦到某一个点。
    话音却分外阴鸷寒凉，似鬼魅低语：“龌龊，恶心。”
    裴西遒垂眸，艰涩道：“我行事不端，我认。”
    “但，她的人生，绝不该继续窒息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元无黎。
    “请你，还她自由。”
    元无黎闭上眼，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让人以为他在浅寐。
    “然后呢，”他睁眼，淡淡地问。
    “你以为，她会和你走？”
    裴西遒一怔，忽然就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你也许应该先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元无黎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真的了解她吗，真的……认识她吗？”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敲击着裴西遒的心。
    “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来不是我强留她在身边，是她无论如何，都得与我并肩同行……”
    元无黎倏尔浅笑，“如果，是她要一直一直……陪我走下去呢……”
    裴西遒眼神一颤，猝然失了声。
    “十年，”元无黎喃喃。
    “我与她的缘分，能溯及十年前。”
    他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声音很轻，很飘渺。
    “裴中郎将，别将你的动机说得那么伟大，不妨听一听自己心底的声音，你想让她不做昙璿王妃，究竟是真心为她考虑，还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我是永远都不会伤害她的……”元无黎转动轮椅，从容地离去。
    “我与她，一体共生，牵缠无间，不死不休。”
    “深刻了十年的情谊，你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他半侧过脸，似回头望，目光却清清淡淡，没有扫过裴西遒。
    “你从一开始，就是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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