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辱门败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偃敏锐地觉察出他的弦外之音。
    倘若他中意的是正经人家，怎需加上那句“不论世人如何评说”呢？
    “就算今日没把话说到这地步，此事，我本也打算坦言的，”
    裴西遒抬眸，眼神犹如磐石般坚定，仿若任何风吹雨打都不能将其决心撼动分毫。
    “我不娶妻，因为，在我心中只有一位想求娶的女郎，或许暂且无法迎之过门……但我会一直等下去。在此期间，旁的说媒牵线，便都免了罢，”
    他伏地叩拜，认真且严肃，“请祖母与叔父应允。”
    裴偃没有松口，而是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先说，是谁？”
    裴西遒起身，腰杆挺直。
    “雍羽。”他没有犹豫，将这二字念得铿锵有力。
    对面，裴偃率先反应了过来，表情顿时大变。
    “雍、羽？”石太君不知其详，问向一旁的侍女，“平城里，哪家哪户是姓雍的……”
    “你再说一遍，是谁？”裴偃震怒，闭了闭眼，强抑着咆哮的冲动。
    厅中央，裴西遒暗暗攥拳，炯炯之目正视前方，深吸了一口气。
    他毫无退缩，坦然道：“昙璿王妃，雍羽。”
    “荒唐！！”
    裴偃怒目圆睁，猛站起身绕过案几，一脚踢翻了香炉。
    他走近，指着裴西遒的鼻尖破口大骂，“你这孽障！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那是王妃，有夫之妇！你怎能和她牵扯在一起？”他气得直发抖，话声渐高，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那妖女，果真名副其实啊，将你蛊惑得鬼迷日眼——”
    裴西遒登时皱紧眉头，仰头回道：
    “一切都与她无关，是我本就心存歹念，没能克制住自己，唐突冒犯了她。”
    闻言，裴偃捂着胸口，怒得直翻白眼，连话都说不出来。
    侍女则低声在石太君耳畔解释着传言的来龙去脉，石太君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我要对她负责。”裴西遒绷紧了下颌，又更深切地重复了一遍——
    “我必须对她负责。”
    裴偃气急反笑，口中讥讽道：“那昙璿王妃的事迹，你难道从未耳闻过？她是什么人？秽名远播的妖孽祸水！本就是渔户出身的低微身份，又无德无才无清白。她们姊妹自幼在清江船上，做了多少年的娼妇？她又跟元无黎厮混数年，助纣为虐，还能是什么良家子——”
    “够了！！不许这样说她——”裴西遒咬牙切齿，“蹭”的一下站起身，怒目与叔父对峙。
    蓦地，他觉察出了什么不对劲，脑中有一瞬的恍惚。
    对啊……她是清江边的渔户出身，可沐兰节那次……她怎会完全不会水，甚至怕水溺水？
    而且，据传言，她不是应当还有两个同苦命的姊姊？为何她曾无意间对他说，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孩子？
    还有昨日，她与他竟……彼此都是初尝云雨？他本身并不在意这种东西——不论她是不是初次，都不影响他珍视她、爱护她——他是一定要对她负起责任的。
    但细想来……
    反常的细节太多了……
    裴西遒在心内胡思乱想之际，石太君已弄清楚了事态。
    她倒不似裴偃那般暴怒，只是满面愁云，凝重沉郁。
    “雁回，祖母与你叔父，并非不同意你有爱慕的女子，”她眼中写满了深深的疲惫，还有浓浓的担忧，“祖母也并不是偏听偏信讹言，对那女子抱有偏见，”
    石太君拄着红木拐杖，缓缓起身，不由侍女搀扶，径直缓步行至裴西遒身前。
    “只是，你可有想过，她至今……仍然是宗室亲王的王妃罢？”
    “难道她能脱离这一重身份，转而与你成婚？”
    此间有了短暂的一刻寂静。
    “不论……昙璿王是否会放她自由，”裴西遒呆滞地望着虚空，仿若黯然魂消，却也仿若仍在心底紧握燃烧的火炬。
    “我只想，先做好一切准备，至少我这里——是准备好了等她入门的。”
    他苦涩道：“我……非她不可。”
    石太君极缓慢地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裴偃则冷笑一声，“辱门败户！有你这竖子，你父亲的亡魂怕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说着，他转头请示母亲的意思，“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二郎如今鬼迷心窍，又执拗于歧途，恐怕都是自幼惯养出的毛病。不如请上家法，给他个记性。”
    石太君默许了他的提议，转身离开了厅堂，背影显得极为忧伤憔悴。
    ……
    庭院。
    沉重的木杖，一杖接着一杖，毫不留情地落在裴西遒背上。
    他伏在长板上，咬牙忍受着一切，额头青筋暴起，汗水不断滴落在青石板上，又都渐渐干透。
    “二郎，你何时松口，我何时停罚。”
    前方，叔父的声音幽幽传来。
    “只要你保证，放弃那荒唐的念头，不再与那女子来往。”
    每一杖狠狠击落，像是要劈碎他的脊骨，摧毁他神识。
    所有疼痛，都教裴西遒生生忍住了。
    直到意识迷离、陷入昏迷的那一刻。
    他都没有松口半分。
    ……
    裴西遒再醒来，已是一日后。
    醒后才发现，裴府上上下下都受了裴偃的命令，将他关锁在自己的房间内，不许他外出。
    甚至北军府那边，都被裴偃以“中郎将抱恙”为由，替他告假了。
    整整七天，重伤未愈的裴西遒就这么被关在裴家关了七天。
    后来他们终于容许他出去了，还让侍从为他换上干净板正的衣饰——却是把他带入正厅内，隔着一道屏风，让他与荥泽郑氏的女郎会面——裴偃有意让他与郑氏联姻。
    这场相亲被裴西遒故意搞砸。他心内憋着火气，便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涵养，闹得场面十分尴尬。
    趁着裴偃不住给人赔罪的间隙，裴西遒偷偷逃出了监管的视线，想要翻墙逃出去。
    毕竟身上伤得重，行动多有不便，他最后还是被裴偃抓了回去。
    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但裴西遒现在全然不想在意这些了。
    当叔父再次骂他“辱没先人”时，他冷冷抬眸，道：“那不如自此分家。”
    “将我分出裴家，就不必再担心我辱门败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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