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饮尽那碗药

    “把门关上。”平淡的语气，却似寒风般穿透人心深处?。
    雍羽僵立在门畔，望着屏风薄如蝉翼的屏面。
    内室微弱的光芒穿透过来，依稀连带着男人的身影也穿透过来，朦胧可辨。
    她什么也没说，只缓缓地转身，缓缓地合拢门板。
    “过来。”冷冰冰两个字，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雍羽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绕过屏风，停在了男人轮椅前，不远不近的地方。
    侧目便见，案几上一片狼藉，杯盏与碗碟东倒西栽，乱洒的粉末泛着或幽蓝或土黄或玄黑的颜色，不知名的汤剂顺着木案边沿流落在地，滴答，滴答。
    “……殿下！”她淡漠的面色终于被愠色浸染，颦眉尖声道：“莨菪和五石散怎又一起服用了！殿下是嫌——自己还能再活个三五年，命太长久了？”
    元无黎望着她，竟流露出了一种低迷的笑。
    “原来……你还会在意我是死是活……”他说。
    “殿下不能死，”雍羽双唇开合，眼神像极了冰封的湖水，“至少，不能比元隽行先死。”
    元无黎不再看她，低垂下渐显呆滞的眸光，一手搭在膝盖处。
    “疼……”他呢喃。
    她伫立在原地，没有动。
    “太疼了……”他嗓音沙哑，眸中隐隐闪烁着愈深的悲伤。
    雍羽立刻蹲跪在他身前，双手隔着衣衫覆上他嶙峋的膝盖，像往常那样轻轻按揉。
    他平静地看着她，看她如未勾勒表情的木偶一般，专注而机械，仿佛例行着什么任务。
    “有时候……”他叹气，“我真怕……自己熬不过了……”
    她闷不吭声，手中的按摩却并未停下。
    元无黎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
    半晌，他开口问。
    “阿羽，你说过的话，一直算数吗？”
    他弯了腰，俯首靠近她，“曾答应我的，会兑现吗？”
    雍羽依然没有说话，像聋了哑了似的。
    元无黎一把按住她手背，按得她无法动弹。
    “别骗我，别瞒我，”他用着平常的语气，每一个字却都锐利非常。
    “更别在我背后……盘算着什么小九九。”
    便在这时，财宝叩门而入，端了一碗热腾腾、黑咕隆咚的汤药，散发着腥臭与苦涩。
    这碗药直端到了雍羽眼前。
    是什么？她愣住了。
    “喝了它。”
    元无黎阴冷的命令从她头顶传来。
    雍羽眉头深锁，转回头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元无黎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还尽兴吗？”他一动不动地凝定她，“那种事。”
    雍羽浑身一震，只觉得有股凛冽的寒意顺着脊骨往上窜。
    “我们没有——”
    “没有？”他似是冷笑了一声。
    大掌狠狠攥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修长有力的胳膊顺势一捞，锁抱着她、使她坐在他腿上。
    木轮椅发出了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声。
    雍羽猝不及防，手忙撑住他肩头，却见他蛮横地扯开她层叠的间色裙，向里层内衬裙望去。
    干涸的一小块血渍，扎眼地印在洁白的布料上。
    慌乱的感觉袭来，雍羽咬紧了牙关，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元无黎放下她裙裾，双臂环抱着她，冷冷问道：
    “他知道了？”话音甫落，他先自嘲般牵起唇，近乎喃语：“肯定知道了。”
    雍羽咬唇不语，兀自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挑起她下巴，“你平日闷得慌，想找找趣味，我不拦你……怎么，还动真格了……”
    “裴西遒是谁，你——又是谁？”他冷笑如冰，“但凡他是元隽行的人，回去把种种反常告诉敌人……你我现在，已经暴露了。”
    “阿羽，你答应过我的……”
    元无黎扣住她后颈，滚烫的呼气折磨着她的耳廓。
    “这一次，我不追究。”
    “以后别再冲动……节外生枝，当心埋下隐患。”
    随后，他看向一旁的财宝——后者已端着药站了很久，从刚才起就低着头不敢往这边看，只僵直了胳膊举着瓷碗。
    元无黎接过药碗，轻轻抵在雍羽的唇上。
    “喝了它。别给我们留下后顾之忧。”
    雍羽盯着那黑漆漆的药汁，仍然一句话都不说。
    却是双手捧起碗，仰起了脖子，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将药一饮而尽，一滴都不剩。
    再然后，她使劲将碗塞回到财宝手上，力度大得险些将财宝推一跟头。
    这里的气氛简直太诡异了，财宝哪里还敢多待？赶忙逃也似地退出屋外关拢好门。
    内室，元无黎轻轻拿指腹擦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液。
    “你本来就答应我的，”他低声说道，似在为自己逼迫她的行为进行着找补，“我怕，你是因为忘了才去和他那般作为，所以，想再提醒你……”
    她轻哼一声，不再是那副木然的提线木偶之态，麻木的神色顿然转为满脸谑笑。
    他最不想看到她这个表情，于是手上猛地收紧，使她挨贴着他、不留一丝空隙，勒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雍羽厌恶地别过脸，不想与他离得这样近。
    下巴被用力钳住，又被用力扳过去，她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我亲手养大的花……”
    元无黎哑声轻喃，眼底的幽暗仿佛无穷无尽。
    “本该留到……未来某一天的……”
    她在他眼中看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还有某种类似于惶恐的酸涩。
    “他……凭什么采？”
    两片湿润的温软，毫不客气地欺压了下来，自她耳根流连至颊侧，强势得甚至有些粗鲁，又往唇的方向追去。
    却又乍然僵停，像是挣扎着什么念头。
    最后，只堪堪印在她嘴角外。
    他终究没有吻上她的唇。
    “阿羽，”他眼神凛冽，语气却柔软得像在乞求，“抱我。”
    雍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和温度。
    她顺从地环抱住他脖颈，双臂搭在他两肩。
    “抱紧。”他牵唇，用着那种温柔的命令口吻。
    她听话地收拢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元无黎似乎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满意了些许。
    他深深地回抱，满足而惬意地，大口呼吸她颈间清香，好像这样便能减少心尖的酸楚、满身的伤痛。
    仿佛这样，便能汲取到活下去的力量。
    “阿羽，若不想我再用莨菪止痛……你就应当，在我身边啊……”
    “殿下想要什么。”她忽然发问。
    “殿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元无黎怔住了，又见她讥讽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如果殿下也想做那种事，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她的表情麻木且冷漠。
    “反正，你的命令，你的索求……我何曾违抗过。”
    说着，她如自暴自弃一样，开始去解衣裳的带子，又破罐子破摔般扯掉自己的半臂袖衫。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嘛……”她颤抖着，不住地冷笑。
    元无黎猛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了她继续的动作。
    他的目光没有落上她袒露的肌肤，哪怕一瞬。
    而是，就这么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
    孤寂如瑟瑟秋叶，悲怆如披了满身的霜雪。
    “你错了，”他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也没有什么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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