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菟丝韧，因为她足够阴狠

    “她是你的王妃！”无尽的怒火燃烧在裴西遒满腔，“不是任你摆弄、恣意亵玩的物品！”
    ——你是在羞辱她！
    雍羽怔然抬起眼帘，微启檀口，剪水明眸倏尔变得空茫幽深。
    “你，是谁？”元无黎眯起狭长丽目。
    “……武翊侯世子，羽林中郎将，裴西遒。”他冷道。
    “噢……”元无黎挑了挑眉，嘴角微翘起，“裴熙竹的弟弟？”
    “你——文昭皇后名讳，岂容直呼！”裴西遒气急，上前一步，攥拳怒喝。
    这时，旁侧传来另一个男子的揶揄打趣，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
    “若我没记错，昙璿王被父皇废去太子之位以前，好像与裴皇后，有过自小的婚约？”
    说话之人是元隽行的三弟，河间王，元竣忠。
    此人风仪秀美，眼下正笑容戏谑，轻扬的眼尾颇显邪魅。
    “兄长，真可谓阴差阳错，权位、女人，你是一样没守住哇？”
    元竣忠盯着元无黎，又转而望向面色铁青的裴西遒，高声道：“若非如此，说不定，裴世子现在都该管昙璿王叫一声姊夫，哈哈——”
    “够了！”一直没吭声的帝王蓦地高声呵斥，阴鸷无比，“子愉，不可僭越。”
    元竣忠不答，无所谓地喝酒吃肉。
    “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让臣弟与各家为陛下呈上沐兰节贺礼。”东海王赶忙站起身，打着圆场，又对身边的宫人道：“还不快去把裴世子的案几扶起来？”
    东海王，名为元晙信，是元隽行的四弟，性情温良，俊逸魁伟。
    对面，元无黎倒是再没当众与王妃暗昧，只昏昏然倦倚凭几，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西遒冷着脸坐了回去，看宫人重新为他摆正漆玉案，打扫了碎落一地的盘碟。
    “王妃……生长在西南，久居西南，应是不曾……离开过昙璿郡罢？”
    雍羽闻声，讶然抬首，正与玉阶高座上的帝王对上了目光。
    她垂眸颔首，神色无异。
    元隽行依然端详她，幽幽道：“既是第一次造访平城，倒不如说与我们听听，平城与昙璿，都有哪些个不同？”
    雍羽起身，一步一步，行至殿中央，欠身行礼。
    “妾怕失言，不敢妄议。”
    “性情所致，不算失言。”元隽行耐心地微笑，“王妃大可以畅所欲言。”
    于是她颦眉牵唇，似为难般，手背碰了碰鼻尖。
    星眼流波，娇腮欲晕，活脱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昙璿风景好，温暖宜人，而这里……灰蒙蒙的，雾霭霭的，乏甚生机……栽种不出我心仪之花。”
    她轻声叹息，仿佛碎玉飞絮般，凄凉而孤零。
    元隽行似是来了兴致，“平城如何就乏生机了？”他不假思索，便反驳道：“单论风景，如今春色正浓，我这行宫花苑广阔，其中栽种了百花千树，群芳争相吐艳迷人眼——王妃难道，不曾见过？”
    四下鸦雀无声，人都好像在等着，等听她该如何回应。
    “见过，”雍羽盈盈一笑，眸光潋滟，“当然见过，”
    她稍作停顿，嗓音娇憨柔软：“百卉千颜，各有千秋，却独没有——我最爱的花儿。”
    平城可是魏都，繁盛热闹的都城，怎可能会有平城没有的花呢？有人摇头篾笑，心想这昙璿王妃果然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
    “那么，王妃喜欢什么花？”身后席间，元竣忠大大落落地开了口，调侃她：“玫瑰？莫不是喜欢，玫瑰绝色倾城、还带着一身棘手的尖刺？”
    雍羽并未回顾，仍仰首凝定金座，牵唇浅笑，摇了摇头：“非也。”
    “那牡丹呢？牡丹雍容华贵，富贵吉祥，乃百花之王，谁人不喜？”
    “非也。”她又摇头。
    “该不会是昙花罢？”元竣忠不依不饶地追问，“纵使夜间开放、花期短暂，但却美丽芬芳，珍稀难得。”
    她还是摇头，“非也，非也。”
    直等吊足了人胃口，她才终于不再卖关子。
    “我最喜欢，菟丝花，”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只见雍羽遥望向金座后、富丽堂皇的珠帘，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傲气。
    珠帘微晃，帘后之人缓缓前倾，也在透过细细的缝隙，与她对望。
    “外表看似柔软脆弱，须得靠着依附别人而活，实则内心，从不失其韧性，”
    接下来，她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像惊雷炸裂每个人心间。
    “菟丝子韧，因为她足够阴狠。她十分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于是对其他植株，只有吸血和利用，”
    “她顽强地生长着，拼了命地活下去，迅速地，将寄生的目标紧紧缠绕，”
    “她将她能触到的一切——阳光、水、养分——全部化为己用，作为自己向上爬的基石；等到依附的植株渐枯，再没了利用的价值，就可以一脚踢开，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寄生的植株，继续吸附，”
    “菟丝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
    “是，人都说，这样生存有何意义呢，”她似自嘲般抿了抿唇，随即又不卑不亢道：“可生存本身，就是意义啊。”
    满殿寂然。
    “生存，是不分高低贵贱，不分善恶的。”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珠帘后，忽然传来一声转瞬即逝的笑。
    “啪，啪——”帘后人什么也没说，兀自淡然抚掌，一下，又一下。
    这个话头便在此结束，雍羽也转身回到了元无黎身侧。
    少顷，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依次呈至殿内，浩浩荡荡，宛如一条迤逦的琳琅星汉。
    打头的是元晙信献上的东海郡珍宝，不乏稀世的珍珠、玛瑙、琥珀、水晶，还有足足高约四五尺的珊瑚树，金灿灿、亮闪闪，直晃得人眼晕；紧接着，世家们的礼品也纷纷进入众人眼中，直令人眼花缭乱、惊叹连连；就连河间王府都献上了难觅的独山玉所制玉如意。
    此刻，元无黎已饮尽了无数壶酒，早醉倒在了案几上。
    形容狼狈，颓靡不堪。
    “昙璿王十年未归平城，如今有这荣幸参宴，竟都不为天子献上贺礼？”有大臣鄙嫌不屑，流露出嗤笑。
    雍羽为元无黎披好大氅，再度起身。
    她冲金座上的帝王柔柔一笑，“昙璿王府，自然也准备了贺礼，献给陛下。”
    “哦？”元隽行饶有兴致，“是何礼物？”
    裴西遒脑中嗡了一声，有一段早被抛至九霄云外的记忆瞬间浮现。
    他说不上，心底的闷痛和苦涩为何一直翻江倒海、不肯消停，但这强烈的情绪已快将他淹得窒息。
    前方，雍羽抬起下巴，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摇曳下，更充满了魅惑的意味。
    雪白的手按在心口，她说：“那便是，妾。”
    “你？”元隽行一愣。
    “是妾的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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