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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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白觉得公婆实在多虑了。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必要告诉陈琰,这两年丈夫忙于举业,对孩子来说聊胜于无,指望他教育孩子,还不如指望一截儿木头。
    可她偏偏又怨不得丈夫。
    还没嫁进陈家时,就听说未来的夫婿是个大才子,她一度担心那是个顽固迂腐的书呆子,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陈琰整个人亮堂堂的,言谈笑语率性有趣。
    后来儿子出生,陈琰更是十分疼爱,从学里回来连饭也顾不得吃,洗手更衣便立刻去抱孩子,父子俩别提有多亲昵了。
    陈琰性情大变,是缘自两年前那场命案。率性洒脱的青年才俊忽然见识到权势的力量,转变只在一夕之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什么法为天下公器,寻常百姓想要保护家人不受欺压,科举是唯一的途径。
    从那天起,陈琰将大部分时间精力扑在经史文章上,每到考试之前,更是忙得连人影也见不到,人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
    世道不公,林月白可以理解丈夫,否则也不会全心全意的支持他,可如今平安渐渐长大,父子俩都开始生分了。
    如果平安对父亲不满存心捉弄,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分明知道考牌对陈琰意味着什么,小小年纪就已懂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连父亲的前途都可以随意毁掉,以后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孩子若从此歪了心思坏了本性,她要后悔一辈子的。
    林月白越想越怕,遂向婆母告辞出来,匆匆回到东院。
    一边大步往屋里走,一边命令:“关院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又命九环将自己平日习武练剑所用的襻膊取来,反手将宽袖隆起,在背后打了个活结儿。
    陌露疾步跟进来问:“要是大爷回来呢?”
    “挡在外头。”她这会儿最听不得这个。
    ……
    平安是个很灵敏的孩子,一整天都觉得如坐针毡,果然,娘亲将他拎进屋的动作显得很不友善。
    他一脸讨巧:“娘,天这么热,别关门嘛。”
    林月白冷着脸,从花瓶里抽出一根鸡毛掸子,在榻沿儿上坐下来:“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平安还在权衡,林月白手中的鸡毛掸子竖了起来,平安“哇”的一声往外跑,撞歪了桌椅,撞到了花架,还没摸到门闩就被娘亲捉了回去。
    林月白身上有底子,抓个孩子简直易如反掌,咬牙道:“你祖母可都查明白了,要我回来跟你好好说呢。”
    平安实在不明白,万分不理解,一向聪明的祖母为什么认为娘亲会跟他“好好说”?
    “我只是跟爹爹做游戏。”他苍白地狡辩道。
    “做游戏?全家人急得火上房,你愣是一个字也不说,很好玩儿是不是?”林月白道:“拿什么玩不好,非动你爹的考牌,不知道你爹的考试有多要紧?”
    “娘,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平安抱着娘亲的胳膊,泪眼汪汪。
    “还有下次,给我站好。”林月白沉着脸。
    平安没长骨头似的往娘亲身上贴:“娘,你打我自己也会心疼啊。”
    林月白手里的掸子又立了起来:“我疼我的你疼你的,有什么相干?”
    平安简直要哭了……
    被娘亲拎在手里,平安想跑都没处跑,正要扯着嗓子喊“救命”,有人在屋外敲门。
    “笃笃笃。”
    这声音在平安耳朵里堪比天兵天将下凡。
    “月白。”门外是陈琰:“把门打开,有话好好说。”
    林月白原本只是佯怒,此刻听到丈夫的声音,一阵无名怒火滕然而起,怒过之后她反而想明白了,最大的症结不在儿子,在丈夫。
    于是扔下掸子,在榻沿上坐下来,对平安道:“爹爹来了,去开门。”
    平安缩着脖子直摇头,别开玩笑了,女子单打和混合双打的威力他还是分得清的。
    林月白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陈琰进屋,见屋里桌椅翻倒,一片狼藉,俯身将花架扶起,却见妻子最喜欢的细瓷花瓶碎了一地。
    陈琰抬眼看看妻子的脸色,囫囵着平安的脑袋把他往外推:“先出去玩儿。”
    平安从善如流,直接开溜。
    林月白抬眼与丈夫对视:“你儿子藏了你的考牌。”
    陈琰又捡起地上掉落的茶盘,情绪无比稳定:“我知道。”
    “你知道?”林月白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陈琰笑道:“前天他缩在那啃苹果,贼溜溜一副心虚的样子,我心里就有数了。”
    林月白恍然大悟,平安平时最不喜欢吃苹果,碰都不碰一下。
    “你还笑。”林月白火气瞬间转移到丈夫身上:“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问他?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懂?”
    陈琰反驳道:“他心虚不敢说话,说明已经知道犯了错。我问他,他必定因为害怕而说谎,到时藏东西的习惯不改,再添说谎的习惯,多不值得。”
    林月白:……
    她有时觉得丈夫挺难沟通的。
    陈琰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尚有补救的机会,他还小,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慢慢教,陈彦章,教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往日不管他也就罢了,犯了错还知情不报,你……”
    林月白看着丈夫越来越懵的神情,生出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算了,干说你是不会懂的。”
    她将丈夫撵回前院,唤来丫鬟陌露、九环,奶娘曹妈妈,打杂的冯婆子,她要宣布一件大事。
    ……
    陈琰回到书房,怎么想都觉得妻子没道理。
    身边的同窗成了家,孩子多在四五岁开蒙,在此之前都是呆在母亲身边,简单识些字,学几首诗,为蒙学做准备,家家都是如此。他在外读书考试,年幼的孩子不跟着娘跟着谁?
    念及此,粗粗洗了把脸,又将自己投身于书山墨海之中。
    夜幕降临,天井里虫鸣不止。
    阿祥敲门进来,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衣裳鞋袜,水杯玩具,连小夜壶都有。
    陈琰眉头微皱,便见他的身后跟着东院的冯婆子,打横抱着个睡熟了的孩子——他儿子。
    片刻,又跑进一只浅黄色小狗,鼻子贴在地上到处嗅,阿祥将一个单独的小包裹扔在墙角,里头是阿吉的饭盆、项圈、皮鞠球。
    “怎么回事?”陈琰问。
    阿祥支支吾吾。
    冯婆子躬身赔笑道:“大爷,大奶奶吩咐了,安哥儿以后住到前院来,子不教父之过,请您带着慢慢教。”
    “我……”陈琰话未出口,冯婆子就将平安塞到他手里。
    他抱着沉甸甸的孩子,又问:“奶娘呢?”
    冯婆子又道:“大奶奶说,曹妈妈这几年带安哥儿辛苦,也没空回去瞧瞧自己的孩子,给她一个月的假,回家探探亲。”
    陈琰听明白了,妻子在跟他置气,有意支走曹妈妈,将儿子打包送到前院来,就想看自己低头服软的样子。
    他顿时也来了脾气。
    想他自幼过目成诵出口成章,若非恩师有意压着他,让他潜下心来精进学问,两年前就进京参加春闱了。
    他,陈琰,一个孩子都带不了?
    笑话!
    他不但能带,还坚决抵制打骂孩子的行为,他要做慈父,要教平安读书明理,做一个正道直行的君子。
    念及此,陈琰一抬下巴:“阿祥,去收拾一下,今天起安哥儿跟我住前院。”
    “大爷……”阿祥想劝,孩子哪是那么好带的?
    却见陈琰已经抱着平安往内室走去。
    前院书房很大,用壁板隔出一个里间,陈琰读书到深夜时就在这里休息,四下陈设简单,但床铺还算宽敞舒服。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不早了,给平安盖好被子,他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在床榻外侧睡去。
    一觉睡到鸡鸣破晓,陈琰照旧起床读书,或许是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吵醒了平安。
    平安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惺忪着睡眼坐起来,环视周围陌生的一切。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爷俩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陈琰柔声对他解释:“平安,娘亲最近身子不舒服,心情也不太好,又恰巧奶娘家中有事回去看看,你暂且跟爹住在前院可好?”
    平安盘腿坐着,晃晃发懵的脑袋:“爹,咱俩是被撵出来了吧?”
    陈琰:……
    平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我娘揍我的时候,您还是别插手了。”
    陈琰:……
    “看把我连累的。”
    陈琰:……
    狗咬吕洞宾。
    陈琰白他一眼:“还睡吗?睡不着就起床,爹要读书了。”
    平安眨眨眼,错愕地抬头:“还要读书?”
    陈琰怪异的看着他。
    “不是考不成了么?”平安又问。
    “错过科试的生员,可以参加下月的录遗。”陈琰坐在床边洗漱,生怕他听不懂,补充道:“就是补考。”
    “哦。”平安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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