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出意外地发生了意外

    方九以为自己会被撕碎。
    就像物质吸入黑洞时，被巨大引力撕成面条状那样。
    然而事实却远远超出方九的预料。
    在坠入那片不可视的虚无空洞后，方九感觉身体变得轻盈，仿佛漂浮在海面上，宛如海水般冰冷的物质流过他的肌肤表面，非但没有疼痛和苦楚，反而带给方九一种格外柔软舒适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自己某次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之后喝了一瓶冰牛奶，接着噗通一声躺进床里。
    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很像。
    不同的地方在于，当时加班过度劳累不堪的方九是倒头就睡，现在的方九意识却格外清醒。
    他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漆黑之中，点点星光点缀在周围。
    他仿佛被星空包围，站在浩瀚宇宙的神秘一角。
    这里既没有重力也没有氧气，然而方九明确地感知到自己不需要这些也能维持自己的存在。
    因为他的“异常器官”在跳动。
    好似他体内的第二颗心脏，那隐藏在最深处的异常器官正激烈地、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动着。
    而随着这份异常器官的跳动，方九越发感觉自己的视野变得清晰。
    他渐渐能够看清这漫天星辰的光彩，他看到遥远的红巨星在熊熊燃烧，看到三颗恒星不规则地绕着某个球体环绕运动，同时还看见一颗明亮的星球在剧烈颤抖后爆炸，迸发出的冲击波短暂扭曲了方九的视线，无数粒子和热弧在浩瀚宇宙中肆虐乱窜，而崭新的星体又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悄然萌芽……
    然而正是在这片尺度宏伟的宇宙背景里，方九又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只蜗牛。
    一只背着乳白色的蜗壳，趴在方九面前，大概只有巴掌大小的褐色蜗牛。
    方九看见它的时候，它似乎也看见了方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原本的触角是朝向宇宙深处的某个方向，但在方九目光与它接触的瞬间，它的触角仿佛有所感知，缓慢地移动过来，与方九相对。
    方九觉得自己大脑一瞬间短路了。
    他这辈子都未曾把【宇宙】和【蜗牛】两个词联系起来过！
    所以当自己身处在疑似宇宙的神秘空间里，并遭遇了一只蜗牛时，方九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更神奇的是，当蜗牛的触角与方九视线相撞时……
    冰冷、炽热、冷静、躁动……各种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方九的精神意识在刹那间变得千疮百孔，仿佛整个宇宙所有生命体的感知情绪都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头脑。
    方九短暂地失去意识，然后在下一瞬间，他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树叶的茎，四肢是残败的叶片，脑袋则是连接着树枝的树杈，体内流淌着的血液是细胞的是养分——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宏伟宇宙尺度下某颗星球上毫不起眼角落里的一片树叶。
    一片会被蜗牛慢慢啃食殆尽的树叶。
    “咚！”
    体内的异常器官发出剧烈声响，将方九迷茫的意识强行拽回现实，所有的幻象都在这一声炸响声中灰飞烟灭，各种混乱的情绪也被驱逐出去，使得方九重新找回了他的自我。
    方九后退两步，用力地皱了两下眼睛，随后用一种古怪又警惕的表情盯着面前这只蜗牛。
    蜗牛的触角仍然朝着方九，但它触角的角度不知为什么弯曲了一些——看着就像做出了歪头的表情，似乎是对现状产生了迷惑和不解。
    方九此时却已经反应过来。
    或许这一切诡异奇妙的变化背后，都是这只蜗牛在搞鬼。
    或许它很危险，或许它很神秘，但它现在伤不到方九。
    想到这里，方九心里涌出底气。
    他迟疑片刻，伸手抓向那只蜗牛。
    ……
    ……
    一处任何探测器也发现不了的岛屿里。
    指挥大厅内的面板数据发狂似的地滚动，速度之快已远远超出正常人肉眼的捕捉极限。
    这是由于展开相位空间需要大量的算力，而相位空间内的情况越是复杂，对算力的需求就越是庞大。
    此时此刻，指挥大厅内的四十八个舱室已有三十五个在发出红色警报，而躺在舱室内的某些“超算员”身体也开始出现异常反应。
    但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华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切，在确认过下方的超算员状态后，他又抬起头，看向面板中央的屏幕。
    通过模糊的屏幕影像，华生看见编号490——也就是和谐家园七号楼已被啃噬过半，三楼及以下的部分皆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特殊力量咬碎吞噬，永远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就是相位蜗牛的力量。
    它会在相位空间内毫无保留地吞噬一切它所接触的东西。
    作为管理局的其中一个“王牌”，相位蜗牛是处理危险异常现象的最终手段之一。
    “快结束了。”
    华生看到相位蜗牛将第四层完整地吃干抹净，紧张地攥起拳头。
    他对相位蜗牛有信心，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起编号490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整个大的。
    毕竟这可是把圆周率取过整的重大异常现象。
    “别出意外，别出意外。”
    华生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嘴里止不住地碎碎念起来。
    旁边的夏洛特也跟着情绪紧张，虽然表面上叼着棒棒糖翘着腿吊儿郎当，实际上脚趾已经快把鞋底抠破了。
    相位蜗牛的啃食还在继续，它结束了第四层的进食，终于开始朝第五层蔓延。
    这一刻，华生和夏洛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记得方九就住在502！
    如果要说这次行动可能出现意外的地方，那就只有可能是在这里！
    华生和夏洛特同时身体前倾，两人目光高度集中在屏幕中央，拼命地想要看清每一个像素点的变化。
    他们看到楼梯被吞咬撕碎，看到墙皮被撕下，看到那扇大门被扭曲拧烂……
    终于。
    在钢筋揉断墙壁坍塌的声响中，和谐家园七号楼的整个第五层都被相位蜗牛的力量啃食干净。
    华生先是一怔，随即连忙起身，看向旁边的研究人员。
    “相位空间的情况怎么样？异度指标呢？”
    研究人员被吓了一跳，他多次抬头确认数据，过了几秒才回答：“相位空间仍然稳定，异度指标……没有上升。”
    华生听完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果然相位蜗牛的力量要在编号490之上。
    “管理局的决策是正确的。”
    华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总算露出这几天来唯一一次轻松的表情，“看来我们可以准备收尾写报告了。”
    “顺便再写一份请假申请单。”
    夏洛特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开口：“我这次必须要去马尔代夫玩个七天七夜。”
    华生瞥了他一眼：“你想好要用什么理由了？”
    “处理重大异常导致的心力交瘁或者神经敏感。”夏洛特咧嘴一笑，“我之前跟研究所的朋友打听过，一般这个理由的通过率最高，上头很容易就会批准！”
    “有道理。”华生吐出一口气，“到时候帮我也写一份。”
    夏洛特惊了：“你这工作狂也需要休息？”
    华生满脸无奈：“平时不需要，但这次不一样啊……”
    别看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刀真枪地上场干架，实际上承受的精神压力不比直接提刀冲锋要小。
    自从扭曲现象发生以来，他们作为本次异常处理专员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毕竟编号490的扭曲现象根本毫无规律可寻。
    以往其他异常现象引发扭曲时，或多或少会浮现出预兆。
    要么是天色大变，要么是出现集体幻觉，要么是有异常物体在高空漂浮。
    编号490的扭曲现象说来就来，主打一个0帧起手，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面对这颗随时都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华生和夏洛特每天的日子过得都挺紧张。
    幸运的是，一切终于结束了。
    这颗定时炸弹永远地消失在相位蜗牛的胃中。
    “嗯？”
    就在这时。
    指挥大厅里忽然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
    一名近距离观察屏幕的研究人员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仔细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片刻的沉默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猛然回头大喊：
    “不对劲！编号137的动作停下了！”
    话音落下，整座指挥大厅骤然安静。
    正在讨论下班后吃什么的其他研究人员也愣在原地。
    而华生和夏洛特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凝固，然后不约而同地“腾”一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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