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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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西风瑟瑟上危楼,江烟满汀洲。
    想残垣故垒,泥沉战骨;荒祠颓壁,霜老吴钩。
    犹说当年勤王事,貔貅万甲卷寒流。
    谁料倪塘血?
    染透千秋。
    少年一诔吊今古,
    使别驾停杯,司马坠佩,满座簪缨无言久。
    但醉把、金觞叩首!
    大风漫卷梨花雪(风吹纸飞),似王郎剑气曾经吼!
    凭栏处、有云藏孤影,泪藏清眸。
    王揖举杯向天:“子曰‘祭如在’,今虽不见王公遗冢,然江山犹是旧江山。来吧,今日以京口酒,敬王孝伯。”
    众皆肃然,把盏齐道:“敬王孝伯。”
    随即倾酒于地,酒渗砖石,如泪痕蜿蜒。
    王揖放下酒杯,叹道:
    “太原王氏自王孝伯死后,就走下坡路了。”
    乐湛也跟着叹了一声:
    “是啊,太原王两次家难,一次是王恭之难,王国宝、王恭两支凋零几尽,另一次是宋武帝杀王愉及其子孙十余人,可怜百代卿族,就此衰矣......”
    殷昙粲接口道:
    “现在太原王氏中显达者,还得属王玄谟那一支。但他们那一支以军功起家,属于祁县一脉,不是嫡支。”
    殷昙粲说完,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似乎都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王扬背着手,望着远处江中沙洲,悠悠地冒出一句:
    “嫡支的话......王琰算吧。”
    王揖看了王扬一眼。
    殷昙粲颔首应道:
    “对,王琰是王国宝之后,属于王泽那一脉的宗支,正宗的太原王。王国宝被杀之后,全家流放交州。王琰前些年回京,动静不小,说起来,正宗的太原王也没剩几个了。诶?他好像也住乌衣巷吧?”
    文化学者保罗·福塞尔曾经引用琼森的诗句来说明语言对于身份的标识作用:“语言最能表现一个人。一张口,我就能了解你。”
    所谓“听言识身份”,一听的是语言风格,二听的就是话题。
    不同圈子有不同圈子习惯谈论的话题。驴圈常交流装备攻略,军迷圈喜欢说武器战局,伪文青圈把加缪福柯挂在嘴边,学术圈则免不了谈一谈期刊会议。至于此时的士族高门,可聊的话题当然很多,风花雪月,仕宦行旅,诗文歌赋,经史佛道......当然,还有一个避不开的话题,那便是族姓门第。
    而聊到族姓门第,就必然说到一些遗闻逸事、时谈八卦,像孔长瑜也知道不少内幕,但不开口,因为他本就不是士族圈里的人,在这个话题上硬要参与,不过是自取其辱,譬若一群有游艇的人在一起聊游艇,旁边一个人虽然也知道一些关于游艇的有趣信息,但还是不要强行分享得好。
    可若真正的士族子弟也像孔长瑜这样说不上话,那就有些奇怪了。就好比文艺圈的人在一起吃饭,谈到谁谁谁,若一概懵比,连话都接不上,未免会显得格格不入。这也是王扬在日常聊天中,极注意“情报搜集”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个王琰他还真不是在聊天中听说的,而是王琰写过一本书,叫《冥祥记》,在中古志怪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后来全本虽然散佚,但为鲁迅先生所钩辑,收在《古小说钩沉》中,王扬穿越之前便读过,所以话题才能接得丝滑。
    这边被王扬“救起”的话题还在继续:
    “......毕竟是太原王氏,门第在,所以能做太子舍人,只是家底太薄,听说曾因家贫乞小郡......”
    席恭穆突然插话说:
    “其实太原王氏的嫡系正枝,也有贵盛的。”
    众人疑惑地看向席恭穆。
    席恭穆神秘一笑,向北指了指。
    众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殷昙粲有些感慨:
    “那边是王愉那一支。当年宋武帝杀王愉一家十余口,只有王慧龙一人逃到北边。此人为了报仇,降了北虏,屡引兵与宋战,檀道济、到彦之、王玄谟诸将,皆不能敌。武帝曾施反间计,失败后又遣刺客,以‘二百户男、绢一千匹’为赏,购王慧龙人头,亦不能成。伪帝授王龙骧将军,赐爵长社侯。这才是太原王氏的真正嫡宗!只可惜呀,投了胡虏,直到死也不能归葬江南。”
    殷昙粲惋惜摇头。
    席恭穆不以为然地一笑:
    “人家太原王氏郡望就在北方,死了不葬晋阳,也葬河内,何必回江南?”
    在场的士族琅琊王、淯阳乐、安定席包括他陈郡殷,都是祖上南迁过江的侨姓高门,东晋初年时,即便死在江南,也多有“假葬”者(即临时葬),意思等收复中原之后,还要迁回北方祖茔。但随着时间推移,后代久居江南,祖上几代人都葬于此,以前的权厝之所,反而被当成“祖坟”,所以才会有殷昙粲“归葬江南”的话,其实如果溯源返本,所谓“归葬”之说,本来就是不成立的。
    殷昙粲立即反驳道:
    “不然,礼以顺人情为本,孝以奉亲安为要。如今北土陆沉,先人丘陇早沦为腥膻之地,今我辈五代以降,坟茔皆在江南,岂有不依父母居而别寻的道理?”
    话题渐至敏感,席恭穆没有再与殷昙粲争辩,闭口不言。殷昙粲也不说话了。气氛顿时有些冷场。
    王扬开口道:
    “王慧龙心心念念要学伍子胥回来报仇,放出话说要‘鞭尸吴市,戮坟江阴。’至于葬在哪对于他来说,或许就没那么重要了。不过我听过一种说法,说他不是王家血脉,而是僧彬与婢女私通生的孩子。”
    王揖神色微动。
    乐湛附和道:
    “我也听说这个传言,说僧彬本王家仆,其子鼻大,颇类王家齄鼻之相(宽大鼻,酒糟鼻),遂携子北奔,诈充遗胤......”
    殷昙粲冷笑一声:
    “一定是谣言!太原王氏这种甲门贵家,外人根本冒充不了......”
    王扬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王揖低头,小口喝酒。
    殷昙粲声音忿忿:
    “......此乃索虏妒我华胄清流,故设谤语污之耳!当年崔浩不过夸了一句王慧龙‘真贵种矣’,便有人向伪帝谮毁,说崔浩‘叹服南人,讪鄙国化’,伪帝怒,召崔浩责之。浩免冠陈谢乃解。可最后崔浩还不是被灭族?可见北虏夷狄本色,嫉我华夏衣冠,凡能毁之,无所不用其极!王慧龙娶清河崔氏,子聘范阳卢门,女归陇西李家,凡所通婚者,莫不是北土一等望族,如何能有假?!”
    王揖目光悠远,声音沉了几分:
    “的确不是假的。王慧龙北奔时是十四岁,那年我祖父正好十岁,见过王慧龙,还说过话。后来王愉被灭家,只剩下这一个血脉,被与王家常往来的沙门僧彬藏了起来。他们是先跑到江陵,然后北上襄阳渡江,自虎牢奔姚兴,姚兴败了之后才转投的魏虏。当时听说王慧龙跑了,全江封锁戒严,朝廷下令,见面格杀不问,就是怕他跑到北边去。没想到还是被僧彬护送走了。若没有僧彬,就没有王氏遗孤,我以为,僧彬之义,与古时程婴等......”
    众人正闲谈间,忽有一仆上前,呈给王揖一封信。王揖读后,笑道:“原来谢家雏凤也在荆州。”随即看向王扬:“贤侄,你可是曾请谢四娘子引见,拜访慧绪师太吗?”
    王扬欠身答道:“是。侄儿早想谒见慧绪师太,一来是要请她诵经为先父再荐冥福,以尽追思之念。二来是想借此机会,请教一下佛法。可师太不见外客,所以只能托谢四娘子代为求恳。”
    王揖叹道:“‘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说到这儿面露疑惑之色:“那你为什么不去啊?”
    王扬一脸沉肃:“阿叔千里来荆,扬理应随侍左右,至于慧绪师太处,只能请谢四娘子代为转圜,等以后有机会,再行拜谒。”
    众人闻此,尽皆感叹。
    王揖看着王扬,表情亦“不得不”有所动容。
    至于王揖会怎么说?
    没有悬念。
    除了赶紧劝王扬赶快去,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王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是时间。
    准备的时间。
    六天后就是出使之日,如果他每天跟着王揖四处游览,哪有时间做准备?
    所以他必须来一招金蝉脱壳,为自己赢得时间。
    至于后续几天,王扬会向王揖致歉,说慧绪师太让他抄佛经祭父,那阿叔还能耽误他尽孝?
    这金蝉脱壳虽然好用,但暂时只能小用,而不能大用。所谓大用就是用在拒绝出使上,不管是装病还是找其他借口,只要设计得当,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这一来就容易引起巴东王的疑心。一旦巴东王疑心王扬已经猜到他要灭口,那后续的手段只会更凌厉、更猛烈。并且巴东王既然对他动了杀心,荆州城里便是险地,即便能躲过出使,那下一招呢?下下招呢?
    太被动了,王扬不喜欢。
    而他要转为主动的一个前提便是,他需要时间。
    所以,当王扬顺利地辞别阿叔等人,飞快地下了南楼,上了谢星涵的车厢后,这才真正放松下来,靠在锦绣软垫上,看着谢小娘笑道:
    “娘子一出手,妙笔轻挥解千愁!”
    注:①席恭穆和殷昙粲在关于“北朝”话题上展现出不同的情感倾向,席恭穆表现得比较明显,殷昙粲则有些隐晦,这其实也代表当时南朝士族的两种不同心态。一种严守华夷之辨,对北朝殊无好感,另一种则以北朝立国已久,且有地理上的正统,不以华夷之别贬之。
    更深一层的是则反映出当时的忠孝和家国观念。魏晋南北朝时家的观念很重,孝的观念也很重,所以当时有一个流行的论题叫“君父先后论”,君和父,孝和忠,到底谁排在前面?当时不少人的意见都是孝在忠前,父在君前。而王慧龙家被杀净,孤身一人得免,为报家仇事北魏,从华夷之别的角度易受非议,但从孝的角度则无可厚非。所以即便席恭穆厌北,在说到王慧龙投北朝时,也没有太苛责。
    ②保罗·福塞尔的引用见他的专著《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第七篇。
    ③王琰史中无传,不过也有蛛丝马迹可供考求。《冥祥记·自序》云:“琰稚年在交趾......至泰始末,琰移居乌衣。”
    辽宁博物馆藏《万岁通天帖》中收王僧虔的《为王琰乞郡启》:“太子舍人王琰牒在职三载,家贫,仰希江郢所统小郡,谨牒七月廿四日,臣王僧虔启。”
    由是知其还京后住在乌衣巷,又曾为太子舍人,因家贫乞郡。
    ④《魏书·王慧龙传》:“及鲁宗之子轨奔姚兴,后归国,云慧龙是王愉家竖僧彬所通生也。”
    ⑤《魏书·王慧龙传》:“身殁后,乞葬河内州县之东乡,依古墓而不坟,足藏发齿而已。”王洪军推断:“河内州县之东乡”指的是“河内野王县北白径道东北”太原王氏的祖坟地,“古墓”二字很可能是“祖墓”的讹误。参《名门望族与中古社会:以太原王氏为中心》第五章。
    ⑥大鼻是太原王氏遗传的外貌特征,类似哈布斯堡下巴。所以太原王在江南还有个外号叫‘齇王’,《晋书·王湛传》载王湛“龙颖大鼻”,王慧龙跑到北魏之后,崔浩也是看他鼻子更加确信他身份。(《魏书·王慧龙传》:“王氏世齄鼻,江东谓之齄王。慧龙鼻大,浩曰:“真贵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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