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还请王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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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矣”二字,回声阵阵,再配上清风穿廊,纱帘四荡,氛围感拉足。
    不是,就这麽认真的吗?
    难道是有什麽旧怨?
    王扬看看柳憕,又看看谢星涵,觉得柳憕虽然有才,但下语未免太激烈了些。
    颜幼成更觉得奇怪,他可是熟悉柳憕的,柳憕为人虽傲,却算不上张狂,平日说话办事,也讲圆融,对谢四娘子,那更是友善有礼,怎麽今日毫不客气地打起脸来了?
    谢星涵则端坐如常,丽质盈盈,神情平淡,丝毫不见窘迫不悦之态,只是星眸微微闪动,目光下移,不知在想些什麽。
    除了王扬之外,最超然物外的当属庾易了。他本就不关心清谈谁胜谁负,对於他来说只是一次不好推脱的交际罢了。
    此时见柳憕擅场,便道:“如果诸位都没有意见的话,此次清谈,便以柳公子为胜。”
    颜幼成最先响应:“文深兄卓识,吾等莫能及也!”
    庾易看向王扬,王扬道:“柳兄高见——”
    谢星涵突然侧向王扬,纤手掩口,悄声道:“你若胜不了他,扇子的生意便吹了。”
    王扬瞪大眼睛一咳,急转口风:“还是有些许瑕疵。”
    谢星涵人星眸一弯,眉如新月。
    陈青珊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颜幼成看向王扬,目光惊诧。
    柳憕和颜悦色地说道:“还请王兄指教。”
    “指教不敢当,请问柳兄,‘道术将为天下裂’一句,典出何处?”
    柳憕泰然道:“《庄子·天下篇》。”
    王扬点头:“那我再请问柳兄,《天下篇》中历数各家学派,为什麽将关丶老并为一处,而自己单列一家?”
    柳憕脸色微变,略一停顿说:“庄子卓然成家,单列有何不可?”
    王扬立刻道:“是了!既然卓然成家,那自然是有自己的学问,若都照搬老子,何以成家?定然是与老子有不同之处。”
    谢星涵忍俊不禁。柳憕脸色稍冷:“卓然成家未必要不同,集大成亦可成家。”
    “‘集大成’典出何处?”
    “《孟子?万章下》: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
    “所以柳兄的意思是,孔子的学问是都照他人学来的,孔子之学和他的老师们并没有不同?”
    “我什麽时候这麽说过?孔子开宗立派,怎麽......”
    柳憕说到一半便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笑了一笑说道:
    “道隐於小成,言隐於荣华。王兄考校字词,就算是寻得一二口实,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言谈上的取巧罢了,於玄理无益。”
    “好,我们便说玄理。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然庄子曰:‘道无终始’,一言有始丶一言无始,此是老丶庄矛盾处。”
    柳憕皱眉:“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又没说‘道是天地之始’。”
    “老子曰:‘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是无生万物。又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道生万物。无即道。所以王弼说,道者,无之称也。”
    柳憕一怔,意识到被王扬绕进去了,立即摆脱纠缠:“道生万物丶无亦生万物,是道与无俱生万物。”
    王扬马上问道:“万物之生本於一源,如何有二?”
    柳憕应声答云:“人之生有父母,造化之生有阴阳,如何不能有二?”
    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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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扬心中暗赞一声,换了一种打法:
    “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又谓‘泰初有无。’所以‘无’即是‘道’。”
    柳憕立马说:“前句出老子,后句出庄子,立论概念不同,岂能混为一谈?”
    王扬微微笑道:“既然庄老无异,道通为一,如何不能一起谈了?”
    糟了!
    中计了!
    柳憕看着王扬的微笑,心中一寒。
    自己当初驳倒谢星涵的论点被这小子用到自己身上了。怎麽办?!
    颜幼成一直听两人辩论,越听越紧张,目光来回切换,此时见柳憕难以作答,身姿竟不自觉地向前倾。
    而谢星涵则一直妙目盈盈地看着王扬,不曾有半分挪移。
    王扬见柳憕不答,便继续说道:
    “其实庄丶老相异之处不少。庄子言逍遥丶言大鹏,言百川灌海,言蜗角之国,渺末宇宙,戏薄圣贤,开阖大矣。老子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小心慎微之处,过於庄子。
    所以老子所推崇,无过圣人,庄子却多言神人丶真人丶至人。
    老子曰:‘是以圣人能成其大也’,然老子所大之圣人在庄子心中为小,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三#之中,圣人最下。
    老子书中喜用常字,曰:‘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无遗身殃,是谓习常。’
    然庄子喜言天地之大化,故重‘无常’。所以《大宗师篇》中说:‘化则无常也’!
    老子说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庄子亦说无为,然庄子之所谓无为#,是行其所不得不行,止其所不得不止。是知其不可奈若何,而安之若命。
    所以庄子说‘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这‘不得已’三字是精髓,而老子则孜孜以教人君——”
    王扬说到这儿,柳憕立刻打断道:“《庄子·天地篇》言:‘以道观言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庄子分明也教人君!”
    王扬理所当然道:“是啊,此是其‘不得已’处。”
    谢星涵丶颜幼成闻此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庾易亦展颜而笑。
    柳憕一哽,竟不知出何言以对。
    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论证缝隙,就这麽被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
    只听王扬继续说道:
    “老子用心於治世,故而有小国寡民之畅想,庄子於世却常在趋避,所以说‘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
    老子言道,玄妙高上,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庄子言道,则说‘道在蝼蚁’丶‘道在屎溺’。
    《天下篇》中说庄子之学‘上与造物#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为友’。又说老子丶关尹之学‘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实是说
    庄丶老侧重有别,故其同,虽班班可考;其异,亦不可抹杀!”
    王扬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总结道:“所以我说,谢娘子所立庄丶老相异论,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
    注:颜幼成丶谢星涵丶柳憕丶王扬四人的清谈功力都被我削弱了,按原来的设想,他们还要再辩几轮的,但为免这段拉得太长使得大家读得过於繁琐,只好精简。
    我估计可能有的小夥伴会不愿意看这种学术辩论,但“清谈”包括後文会出现的儒家论学,以及金陵卷中王扬那场震动天下释家的“辩经”与北朝卷里引发一连串意外後果的“问难”丶“说法”,其实都是那个时代重要的一面,并且也和故事主线及人物塑造息息相关,几句话略过固然写得轻松,但却没劲,巨幅画卷正在展开,请诸君允我徐徐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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