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谢若微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仔细端详。
    那把木梳很是精致，梳背上的梨花栩栩如生，梳齿细密，一看就是精心雕琢之物。
    “这木梳做工精巧，梳背上还雕着梨花……有趣。”他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转向景王，“此物当真是崔姑娘所有？”
    只见梳妆台上面除了木梳，还有一条绣着梨花的丝帕，还有些许女子惯用的胭脂水粉。
    景王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恼然：“自然，这些物件是崔瑢瑢所留。她虽回家探亲，但常住之处的东西自然还在。”
    谢若微手指轻轻拂过木梳上的花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条丝帕，“王爷确定？”
    景王扬眉：“谢指挥使何出此言？”
    “崔瑢瑢自幼喜欢兰花，最爱冷色调的衣物和饰品，性子清冷，为人低调。”谢若微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这般带着纹饰的物品，绝非她的风格。”
    景王心中一惊，没想到谢若微对崔瑢瑢竟如此了解。
    他正欲辩解，谢若微已然转到床头，从枕下拿出一件轻软的白色暖裘衣。
    “崔姑娘自幼喜热，秋高气爽，她可不会这般快的穿厚衣。”谢若微语气愈发低沉，手指轻抚过那轻柔的裘衣，“这件轻软的裘衣，又怎会是她所用？”
    他忽然转向景王，目光如刀：“王爷，此处当真住的是崔瑢瑢？还是另有其人？”
    景王身侧的握紧，一时也未曾作答，而是低下头剧烈咳嗽了起来，似乎是想借此掩饰尴尬，却不想这一咳更添几分心虚之态。
    “谢指挥使何以如此确定？”景王止住咳嗽，强作镇定，“人的喜好会随时间改变，或许崔姑娘如今有了新的品味呢？”
    谢若微冷冷一笑，继续翻找屋内的物品。
    忽然，他从床头的小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打开一闻，是清甜的梨绒香。
    “梨绒香？”谢若微眉头紧锁，“王爷可知，崔瑢瑢自幼便对花香过敏，从不使用香料？”
    景王面色微变，正欲开口，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从门外传来：“谢指挥使记性真好，连我这点小毛病都记得。”
    谢若微猛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容貌清丽，眉目如画，正是崔瑢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直视谢若微，脸上波澜不惊，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崔姑娘？”谢若微声音微微一颤，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眼中闪过惊讶和欣喜，却又很迅速被压抑下去，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王爷不是说回家中探亲了么？”
    崔瑢瑢缓步走进屋内，目光扫过谢若微手中的香囊：“谢指挥使何必大惊小怪？这确是我的住处。”
    “可这些东西……”谢若微皱眉看着手中的香囊，“你明明对花香过敏。”
    崔瑢瑢淡淡一笑，走到谢若微面前，轻轻从他手中取过香囊：“人是会变的，谢指挥使。我少时确实对花香过敏，但这些年来却是慢慢好了。你可别忘了，我是个大夫。”
    “如今不仅不过敏，反倒爱上了花香，尤其是梨绒香。”
    谢若微凝视着崔瑢瑢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但崔瑢瑢的眼神清澈如水，看不出丝毫端倪。
    “崔姑娘，久别重逢，你倒是……变了不少。”说到最后，他声音有些许的沙哑。
    崔瑢瑢神色不变：“谢指挥使何必如此感慨？五年未见，有些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一旁的景王见崔瑢瑢及时出现，解了自己的围，心中大松一口气，连忙插话道：“崔姑娘，你回来得正好。本王今日很是不舒服，不知可否给诊诊脉？”
    崔瑢瑢点头：“自然可以，王爷请坐。”
    说完，她连忙上前来扶住景王，神色很是紧张地扶着他在桌子前坐下。
    谢若微看着崔瑢瑢为景王诊脉的背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自从上次柳城一别后，他日日思念，夜夜难眠，就盼着能再见崔瑢瑢一面。
    可崔瑢瑢竟龟缩在景王府邸里，要么是自己家中，从不肯出来。
    加上他公务繁忙，居然从没见过一面。
    崔瑢瑢认真地给景王把着脉，神情专注，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显得尤为白皙。
    谢若微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就是用这双手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时的她，眼中含着担忧和关切，不似如今这般冷漠疏离。
    那会子，他尚是少年，刚叛出家门，加入绣衣司，被家人亲眷厌弃，但又因着出身，在绣衣司里颇为受刁难，任务也做得很是艰难。
    但是他铆足了劲儿想闯出头，结果还是一着不慎，遭了暗算。
    彼时，他一身重伤，夜雨泠泠，摔倒在街上，本来以为要师出未捷身先死，结果那日崔瑢瑢经过，竟是把他带回去救了。
    还替他精心医治了整整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他看着崔瑢瑢日夜操劳的身影，看着她为自己换药、喂药，看着她疲惫时不经意露出的温柔笑容，心中不知不觉生了情愫。
    他素来是个直接的人，当时就直接表白，结果崔瑢瑢吓了一跳，从此以后对他始终保持着医者与病人的距离，再不敢有任何逾矩。
    对于他后面多次表达爱意，也总是被她轻描淡写地避开，还催促着他伤愈早日离开。
    后来，他因为公务繁忙，只来得及跟匆匆道个别。
    却不曾想，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见了，因为崔瑢瑢成了景王的专属医师。
    现在看着崔瑢瑢对自己这般疏离冷淡，照顾景王去却是那样的自然与亲切……
    “王爷脉象有些紊乱，气血不足，秋日天干物燥，季节更替，更容易染风寒，需静养调息。”崔瑢瑢诊完脉，收回手，语气平淡，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我会重新配药，替王爷更改秋日的药丸方子，届时按时服用即可。”
    景王点头，眼中含着感激与温情：“多谢瑢瑢。”
    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让谢若微心中颇为不是滋味，更是阵阵绞疼。
    他抿了抿唇，挑眉道：“景王爷叫得可真是亲近啊！不是应该注意男女大防吗？”
    崔瑢瑢转向谢若微，目光平静：“谢指挥使来此有何要事？”
    还不等谢若微回答，就听景王笑了笑，道：“谢指挥使领命，找寻姜映梨大夫的下落。这可不，今日搜查到本王这儿来了……”
    “原来如此。”崔瑢瑢愣了下，“原来姜大夫入京了么？她竟都未曾提前给我送个信儿。”
    说到这里，她神情间有些许的失落。
    她原本还以为上回跟姜映梨还算是交流愉快，她也极少遇见像她这般医术精湛的姑娘，所以她心里还是很愿意跟姜映梨结交的。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点了点头，“这山庄里除了我，应该只有侍女了，并无其他女子，谢指挥使恐怕要失望了。”
    “真的没有吗？”谢若微强忍着心中的苦涩，直视崔瑢瑢的眼睛。
    崔瑢瑢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和波动，飞快地觑了眼景王，但很快又转回来，摇了摇头，问道：“谢指挥使来此是为了寻找姜大夫？”
    “西宫太后病重，皇上可还等着姜大夫入宫诊治呢。”谢若微目光沉沉，“所以，若是有知晓的线索，还请不吝指教。”
    崔瑢瑢微怔片刻，垂下了眼眸，“……她竟声望这般厉害了吗？也是，当初她留下的药，我如今都未曾破解其中药效。”
    “若是有姜大夫的下落，还请谢指挥使也告知我一声，我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一问她。”
    谢若微稍稍眯了眯眼，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崔姑娘，当年你救了我，我一直心存感激。”
    崔瑢瑢微愕，眉头轻皱：“谢指挥使何必旧事重提？那不过是医者本分。”
    一旁的景王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看来，这么多年，谢若微对崔瑢瑢的感情倒是还没变得冷淡，不愧是谢家出的情种。
    “医者本分？”谢若微勾起一抹苦笑，他抬眼盯着崔瑢瑢，眸光热烈，“崔姑娘应该知道，自那时起，我就对你心生爱慕。”
    “这五年来，我日日思念，夜夜难眠，只盼有朝一日能多见你几面……”
    崔瑢瑢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谢指挥使，请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你我只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谢若微眼中满是痛苦，“你与我是医者与病人……那对景王爷呢？”
    景王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吃个瓜，结果还被点了名，一时间神色颇为尴尬，连忙故意咳嗽几声，打破了僵局。
    “瑢……咳咳，崔女医，本王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你和谢指挥使许久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
    说着，他对谢若微点了点头：“谢指挥使请便，我们没有见过姜大夫，还望谢指挥使去别处搜寻为好。”
    谢若微深深看了景王一眼，点了点头。
    待景王离开，谢若微与崔瑢瑢相对而立，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崔瑢瑢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谢指挥使想太多了。我与王爷只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无关情爱。”
    “是吗？”谢若微语气比之方才温和了许多，“在景王府当差可还好？”
    崔瑢瑢点头：“挺好的，景王性情温和，待下宽宥。”
    谢若微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样啊……”
    崔瑢瑢突然叹了口气，“谢指挥使何必如此执着？我不过是救了你一命，并非什么恩深义重。”
    谢若微苦笑一声：“对你而言或许如此，但对我来说，那半个多月的相处，却是刻骨铭心的。”
    崔瑢瑢不语，只是低头走到梳妆台前，摩挲着上面的胭脂水粉和首饰，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谢若微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涌起无限柔情，蓦地开口道：“崔瑢瑢，你是为躲我入的景王府当女医吧？”
    “这可不是个好栖所，你年岁也不小，若是景王无娶你之心，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够了。”崔瑢瑢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谢若微，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何须你替我盘算。”
    “当年我救你，不过是行医者之道。你非要把这当成什么情深义重，实在是自作多情。”
    “我入景王府，是缘分使然，亦是因为世人对女医颇为不推崇，而王爷愿意信我用我……还有我嫁不嫁人，与你也毫无关系。”
    谢若微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口一片冰凉。
    他终于明白，崔瑢瑢对自己确实不曾有过半分情意，这些年来的思念和执着，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崔瑢瑢，”谢若微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我明白了。是我一直自作多情，打扰了。”
    崔瑢瑢抿了抿唇：“谢指挥使明白就好，今后各自安好即可。”
    谢若微神色落寞，最后又扫视了一眼屋子，转身准备走出去，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崔瑢瑢轻声道：“崔瑢瑢，无论如何，今日见到你，我都很高兴。往后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崔瑢瑢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谢若微走出几步，忽然又回头：“对了，那把木梳和丝帕，真的是你的吗？”
    崔瑢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镇定：“当、当然。”
    闻言，谢若微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又道：“我记得你以前最是怕热，即使秋日亦是要穿薄衫。这轻软的裘衣看着单薄，却最是保暖不过，不像是你用之物。”
    崔瑢瑢拢住身上的薄衣，眉头微皱，但嘴上却坚持道：“人总会变的，谢指挥使。过去的喜好不代表现在，更何况，我年纪大了，体质也大不如前了，秋日亦畏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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