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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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武二十年暮春,长安西市的槐花落了满阶。
    李承乾的衣角拂过秦府斑驳的朱漆门框,腰间玉带钩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李治望着皇兄忽然收紧的下颌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武大将军府"招牌下,力夫正抬着蒙白布的担架,狮爪从布角滑落,金黄皮毛上沾着几片未落的槐花。
    "老人家,这是
    李承乾的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什么,靴底碾碎了阶前的碎瓣。
    台阶上的老人正用草绳捆扎扫帚,指节因用力泛白,袖口补丁摞着补丁,针脚却细密如军士的甲胄线。
    老人抬头时,眼角皱纹里漏出浑浊的光:"老弟是头回见吧?将军的狮子,也老死了。
    “这畜生,吃了这许多肉,也没见能活多长时间。”
    李承乾盯着老人腰间的铜钥匙串,十二枚钥匙随呼吸轻晃,其中一枚刻着"狮笼"二字,漆色被磨得发亮。
    他忽然想起当年秦如召打开狮笼喂肉脯,傻笑着对他说。
    "殿下看,它身子比马鞍还软和。
    此刻笼中杂草丛生,铁栏上的抓痕深可见骨。
    "我们这些人,当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老人摸出块硬饼掰碎,撒在墙根,立刻聚拢来七八只麻雀,"大将军偏要雇我们扫院子,说'世家的佣人连锄头都拿不稳'。每日十个大钱,能换半升粟米...您闻闻这砖缝,还留着将军教我们种的苜蓿香。
    他忽然压低声音,"将军走的那晚,这笼子门是开着的,可狮子没跑。
    李治拽了拽皇兄衣袖,目光落在影壁后露出的银枪头。
    那是乾武九年陛下亲赐的"定北",枪缨上的红绸已褪成浅黄,却还缠着半片褪色的灯穗——是某年上元节,秦如召挤破头从夜市上抢来的。
    李承乾顺着枪尖望去,演武场的老槐树下,斜躺着半块断碑,"秦"字碑头埋在土里,碑身爬满青苔,隐约可见"忠勇"二字,却被藤蔓缠成了乱网。
    "稚奴,你见过秦将军耍枪吗?
    李承乾忽然蹲下身,衣袍扫过阶前新长的野草,"七岁那年,他在咸阳巷口耍棍花,衣角补丁都冻硬了,还能把枣核射进三十步外的树洞。
    他指尖抚过门框上的刀痕,最深的一道停在六尺三寸,"后来他说想当文官,朕就把《贞观政要》抄了三遍,每抄一页,他就用银枪在地上画一遍...如今那些字,早被雨水冲没了。
    老人剧烈咳嗽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粟饼:"这是将军当年分给难民的,我婆娘临终前还说,要给将军供个长生牌位
    话音未落,听到这话,李承乾喉间一紧,忽觉眼前老人的面容与记忆中少年重叠——那年饥荒,七岁的秦如召也是这样攥着碎饼,眼泪掉进面糊里。
    那饼,是他给的。
    暮色漫过府门时,李承乾解下腰间玉佩,塞进老人掌心。
    羊脂白玉上"如召"二字刻得极深,边缘磨得发亮,是他亲自执刀刻的。
    "劳烦替我给将军的书房换盏新烛。
    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其实有些怕黑,当年值夜总要留半盏灯。
    老人攥紧玉佩,指缝漏出温润的光。
    听到李承乾的话,老人有些不解。
    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武大将军,也会怕黑吗?
    二人行至巷口,李治忽然指着秦府后墙惊呼。那里爬满了藤蔓,在晚风里轻轻晃动,竟像极了当年三千营的"秦"字帅旗。
    "皇家的路,从来都是拿人填的。
    李承乾望着西市熙攘的人群,忽然笑了一声,惊起檐下春燕,"如召总说想回咸阳老家,看看当年耍把式的巷子...可他到死都没明白,从他跟着朕的那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李治抬头,看见皇兄眼中映着将落的日头,像极了当年皇兄入京,秦如召护着他,热辣滚烫,烫得如同此刻眼眶里的泪。
    更深人静时,秦府的石狮爪下多了碟粟饼。
    这东西现在已经很久没人吃了。
    大家都吃大白米饭。
    可当遍,就是这么一盘饼,让这个傻小子跟了自己一辈子。
    月光穿过空荡的狮笼,在青砖上投下铁栏的影子,像极了少年将军曾被困住的四方天空。
    某处窗棂忽然轻响,恍惚有银枪挑落槐花的声音,伴随一声极轻的叹息:"陛下,如召的馒头...还暖着呢。
    风卷着槐花掠过牌匾,将最后一点人间烟火,散入了漫漫长夜。
    长安客栈里,李承乾坐在床上,看着身旁的李治。
    “稚奴啊,皇兄说句心里话,不建议你走那天下为公,只要做个好皇帝,皇兄就心满意足了。”
    “你看看皇兄如今,行尸走肉尔,重要的人都离朕远去。”
    “你说朕,这是为了什么啊?”
    “自己的亲儿子,将朕钉于耻辱柱之上,抱着父皇和皇后的牌匾,磕死在龙椅之上。”
    “史书上会这么写朕,皇兄也无所谓了,将心比心罢了。”
    “可是,此等痛苦,皇兄不想让你再受了,何止是一个苦字了得啊!”
    李承乾苦笑着说道
    李治能感受到从皇兄身上散发出的悲凉之意。
    他点了点头。
    “皇兄,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不用担心。”
    “你未做成的事情,臣弟来试试。”
    “臣弟不是大唐的晋王,不是从小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王爷。”
    “自我记事起,父皇便让我日日做功课,早也用功,晚也用功,不曾懈怠一日。”
    “四书五经,儒家教义,我自小便学了个遍,直觉读书,无甚趣味。”
    “可是,自从臣弟到了咸阳以后,才明白读书之真谛。”
    “万千教义,不如学院门口那短短几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皇兄做得,臣弟也做的。”
    “皇兄能吃的苦,臣弟就不能吃吗?”
    “我们李家,不出孬种,你说呢,皇兄?”
    “既然对的路就在眼前,难道就因为难走,就不走了吗?”
    “皇兄你都开了个头,臣弟感谢万分。”
    “说起来,我也是乾武学子。”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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