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金保军的决定

    晚些时分，京城又纷纷扬扬的落起大雪。</br>　　李清泉蹬着车子慢慢往单位回，刚结束的会议上，上级领导提出，要将他调入《人民文学》的想法，征求他的意见，他没有给出答复。</br>　　雪花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脸上，车轮子打滑，李清泉只好推着自行车，嘎吱嘎吱踩着积雪前行，身后白色的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又马上被浮雪积盖。</br>　　到了屋檐下，他抖落抖落身上的雪花，一推门进到办公室，冷热交替之间，眼镜的镜片霎时蒙上一层白雾。</br>　　“清泉同志！”</br>　　“你可算回来了。”</br>　　“这篇稿子你一定要看看！”</br>　　李清泉正用手套擦拭着镜片上的水汽，模模糊糊看到王濛朝他走过来，将份稿子拍在他的办公桌上。</br>　　“匆匆忙忙的，看来是一篇很好的稿子。”</br>　　“你先看看。”王濛笑呵呵的拎起暖壶，给李清泉倒上一杯热水，一缕白汽自杯口袅袅飘升，“来，暖暖身子。”</br>　　李清泉没着急凑过去看，生怕身上的雪花将稿件打湿。</br>　　“是谁的稿子？”</br>　　“我之前和江弦约的一篇。”</br>　　“是江弦的？”</br>　　李清泉迫不及待的戴上眼镜，搓着布满老茧的糙手，远远看到四字名。</br>　　《伏羲伏羲》。</br>　　“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像是个神话故事。”</br>　　“伱看了就知道了。”王濛故意卖个关子。</br>　　李清泉从兜里掏出手绢，擦干净手，又擦了擦头发，待他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心的坐在桌前，专心的翻阅起手中的稿子。</br>　　窗外北风呼啸，不够严实的门窗发出轻微叩动的声响。</br>　　李清泉看的心无旁骛，他的身体不再冷了，并且渐渐嗅到了燥热、黄土的气息，他不再坐在办公室里，不在这片时空，而是民国三十三年，那太阳高过岭脊的黄土地，一处名为洪水峪北方乡。</br>　　他看到年逾五十的杨金山，颤颤巍巍坐在骡子腰上晃来晃去，像是一支残蜡在风中飘摇。</br>　　看到年方十六的杨天青，嘟嘟囔囔骂着叔叔言行举止愚蠢，又为那杨树般颀长身材的年轻婶子的一举一动、一簇一笑感到心痒。</br>　　于是当叔叔杨金山迫不及待在蛤蟆嘴那边，悄悄与婶子菊豆完成某种事项时.</br>　　杨天青在几十丈外的石堂子，把秃脑袋探到雨里，拼命地摆布两只湿漉漉的耳朵，想要听到什么。</br>　　结果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体味了大雨凉冰冰的急骤的运动。</br>　　可那阴雨烧不灭他心中的火，那一缕火似贪念，一丝丝的燃着。</br>　　故事的末尾，洪水峪的大光棍儿杨天青，与世长辞。</br>　　死法是扎了缸眼子。</br>　　于是所有的乡亲，都一睹了杨天青美丽而又丑陋的本儿本儿风采。</br>　　王菊豆又生下一个精瘦的男性婴儿，洪水峪的乡亲恍然大悟，继而大怒。</br>　　望着那个被菊豆一把火点燃的染坊，他们大快，继而大悲，继而.什么都没有了。</br>　　菊豆依然残喘于世，她的闻名一是因为美貌过人，一是因为她给叔侄俩各孕了一个儿子，为两条血脉付了牺牲且忍受了极大的耻辱。</br>　　最终的结局，杨天青那超于旁人的本儿本儿成了十里八乡的传说，他成为洪水峪史册上永生的角色。</br>　　李清泉放下最后一页手稿。</br>　　那股厚重的气息渐渐远退，他又回到身处改革之中的京城。</br>　　看向四周，竟对一切都不大适应且疏离。</br>　　“看完了？”坐在附近的王濛注意到他，带着抹期待之色走来。</br>　　“怎么样？”</br>　　李清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全书最开始的那句引子——</br>　　“死”是对往昔罪过的逃避，唯有“生”才是真正的惩罚。</br>　　在李清泉看来，这绝不是一句合格的引子。</br>　　好的引子，要吸引读者的兴趣，引出主题，奠定基调。</br>　　但这就是江弦的自信。</br>　　他把名字，当做吸引读者兴趣的最好香料，所以他把这句话当做引子。</br>　　当你通读全篇，再回过头来，重新品读这句引子，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道炸雷般震撼。</br>　　“句子写得很诗意，很美，总的来说，是一部很罕见的好！”李清泉总结道。</br>　　王濛拎起暖壶，打算给李清泉倒杯热水，结果发现桌上那杯子仍是满的，他之前给他倒的热水，李清泉一口都没顾得上喝。</br>　　看的这么入迷？</br>　　王濛一惊。</br>　　李清泉的作风虽然比较民主，有争议的作品会组织讨论，但大家的共识是，这民主更像培养大家的艺术鉴赏水平，因为其他人的意见从来都没办法左右他。</br>　　“清泉同志，这篇，能不能发？”</br>　　即便心中有所猜想，王濛也不敢确定，此前一篇史铁生的《午餐半小时》，李清泉很喜欢，也给出了很高评价，但最后决定不用。</br>　　“这篇发出去，争议的声音会很大。”李清泉沉吟片刻，先给出了心中预测的结果，这是他为人所钦佩的能力，即在作品没发表之前，他就预测到会产生什么影响。</br>　　王濛连忙道：“您可别忘了，《乔厂长上任记》也是一部争议很大的作品，这能掩藏住作品本身的优秀么？”</br>　　“先不着急，组织全体组的人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br>　　江弦先回了趟虎坊路15号的房子。</br>　　忙活一整天，他刚躺一会儿，房东便领着金保军上门儿了，还多了个他媳妇儿。</br>　　“我们两口子商量了商量，您报的一万块钱的价儿，实在太低了”</br>　　“你们要是不接受，那我也没办法。”江弦耸耸肩膀，一脸的无所谓。</br>　　这房子他看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卖不出去。</br>　　“哎哎哎，您别急啊。”</br>　　金保军见这小子是油盐不进，咬死了一万，只好松了口。</br>　　这一万块，少在银行里存一天，他都少赚2块多钱，少存30天，他少赚60多块钱，少存一年，那就少赚小800块！</br>　　光是想想他都急，这院子要不赶紧卖了，那他真是亏麻了。</br>　　“我今儿既然和我媳妇儿都来了，自然就是我们两口子在家里谈合适了，一万那就一万吧。”金保军嘻嘻哈哈道。</br>　　“那咱这算是成交了？”</br>　　“成交。”</br>　　“不反悔吧，回头别上我那儿闹去。”</br>　　“一口唾沫一个钉，反悔？反悔我是你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