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唐代】

    东城区，东单北大街跟朝阳门南小街，中间有条700米的胡同，就叫“东堂子胡同”。</br>　　明代那会儿，这片是烟花之地，朝酒晚舞，苏沪方言里头“堂子”代表妓院，因而得名“堂子胡同”。</br>　　到了清代，因为金鱼胡同附近还有条“堂子胡同”，就加了个“东”字儿，改称“东堂子胡同”。</br>　　东堂子胡同51号，就是沈从文被中国历史博物馆宿舍分配的宿舍，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西邻。</br>　　江弦一进门，四处打量，哟，二进的四合院，二十六间起脊瓦房，这得有一亩地了吧，位置也不错，紧邻着王府井，溜达着就上天安门了。</br>　　馋呐。</br>　　这院子好是好，就是住户太多，不好买，买下来也是一堆狗屁倒灶的烂事儿，不好处理。</br>　　“江弦，你怎么过来了？”沈从文抬眼瞅见他，他住间北房靠东的一间屋子，十平米大小，屋里满壁堆放着资料，几乎容不下人，他搬了张桌子，在院儿旮旯写着东西。</br>　　江弦探头进去参观，“沈老师，您这也快堪比‘窄而霉斋’了。”</br>　　“哈哈。”</br>　　沈从文会心一笑。</br>　　“窄而霉斋”是沈从文给他青岛故居起的雅号，他还用过“窄而霉斋主人”的笔名，那地方他的好友巴金也去住过，后来搬来京城，又给银闸胡同的住处，起了个“窄而霉小斋”的雅号。</br>　　江弦坐下来，沈从文叹了口气，给他诉苦，说刚才一年轻人骑车骑得飞快，差点把他撞倒，完事那年轻人还先下来把他骂了一顿，说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待着，出来瞎晃什么。</br>　　“沈老师，您直接往地上躺啊！”江弦都听急了。</br>　　这可是创业项目。</br>　　“唉，他又没真的撞到我，那样就太不道德了。”沈从文道。</br>　　江弦也理解，作为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沈老师身上仍保持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温文儒雅。</br>　　“您这胡同里有啥名人没？”</br>　　四九城这地方，哪条胡同里要是没点故事、没俩名人，那都不好意思说是京城的胡同。</br>　　“75号是孑民先生的故居，那是间三进四合院，孑民先生一生俭朴，未置一宅一地，1917年至1923年间，他在那里租住，那里也是五四运动策源地之一。”</br>　　听历史专家说话，那叫一个享受，不过江弦更多的是对孑民先生，也就是蔡圆培感到好奇。</br>　　“您见过孑民先生？”</br>　　“那时在南京。”沈从文回忆道：“我为救也频，四处奔走，孑民先生亲手为我写一封信函，可惜...”</br>　　也频就是丁凌的第一任丈夫，沈从文为了救他，在上海、南京之间四处奔走，求了胡士、张群一大帮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真是最绝望的时候。</br>　　也频遇害以后，沈从文又忙碌着，冒着风险将丁凌和孩子掩护送回湘西。</br>　　街上全是兵，乡下全是匪。</br>　　为此，他还耽误了去武汉大学教书的机会，只能回到收入不稳定且有限的写稿生涯。</br>　　仨人这过命的友谊令人感动，只是后来死的死，恨的恨，更让人一阵唏嘘。</br>　　见沈从文难过起来，江弦赶紧转移话题，“沈老师，我这次过来，是想托汪师兄替我审篇稿子，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他。”</br>　　“汪曾祺先生啊。”沈从文对自己这位高足也习惯用先生敬称，“他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还有点馋，不过也曾在《京城文学》做过编辑，审篇稿子是没问题的，是你写的新稿子？”</br>　　“我与冯骥才一起写的，一篇讲霍元甲的故事。”</br>　　“霍元甲，嗯，我听说过他的传闻，我替你问下汪曾祺先生。”</br>　　“不用，您把他请来，我亲自拜托他。”</br>　　江弦哪好意思领这么多人情，更何况他还有别的事情相求。</br>　　“您能给我讲讲唐代的历史么。”</br>　　“唐史？”</br>　　“我打算写一篇与唐代有关的小说，所以想跟您请教一下。”江弦没藏着掖着，老实交代。</br>　　沈从文一听来了兴趣，“唐代是很有意思的，很值得一写，《二十四史》里头，有两部‘唐书’是记载唐史的。”</br>　　江弦也觉得唐代很有意思，他以前还写过本历史网文，叫《曹操穿越安禄山》。</br>　　“唐代历史我还是有所研究的。”沈从文回忆道：“前几年，闫玉敏女士跟着我搞过一年雕塑。</br>　　她领了个任务，要给李白塑像，我看了一些她做的李白塑像草稿，胡子就是咱们寻常男人的胡子，根本不是唐代人的，唐朝人的胡子是翘翘的。</br>　　她不信，她说上海流氓阿飞的胡子才会翘翘的，大诗人李白的胡子不可能那样。</br>　　后来陕西运来一批文物，出自章怀太子墓，我就带她去历史博物馆，让她看了章怀太子墓的壁画，让她看唐代人到底什么样子，她才终于相信，改了，现在那个李白的塑像，放在安徽马鞍山当涂县的李太白纪念馆里，你有机会的话，能去看看。”</br>　　闫玉敏是第一代雕塑家，参加过教员纪念堂雕塑工程、人民英雄纪念碑、莫高窟佛像复制等重大工程。</br>　　“你想听什么？”</br>　　“您给我讲讲唐代服饰吧。”</br>　　沈从文涉猎最深的就是古代服饰，江弦向他请教此类方面，他如数家珍般讲起。</br>　　“那我说说唐代工艺装饰吧，他们那会儿，普遍使用是花卉图案，构图也有变化，讲究活泼自由、疏密匀称、丰满圆润...”</br>　　沈从文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越讲越流畅，他太久没和人讲过这些东西，甚至回想起，那段在西南联大教习国文的时光。</br>　　他已经30年没有踏上讲堂了。</br>　　江弦虚心听着，听的很专注，很用心，毕竟“全神贯注”可是灵感收集的必要条件之一。</br>　　沈从文既欣慰，又欣赏。</br>　　这绝对是真的喜欢历史，才会把常人认为枯燥的内容，听的那样津津有味。</br>　　这个时代少见热爱历史的孩子。</br>　　太少见了。</br>　　一老一少圪蹴在四合院的旮旯，一听一讲，薄暮时分，云朵渐渐镶上层金边。</br>　　江弦正听的入迷，脑海中忽传来提示。</br>　　“灵感【唐代】进度+1，目前进度（1/10）”</br>　　大概明白收集方式后，这厮的第一反应是担心。</br>　　光逮着沈老师一个人薅，恐怕会把他累坏吧？</br>　　可是看到沈从文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唾沫飞溅、侃侃而谈，仿佛重回十八岁。</br>　　江弦又觉得自己可能才是被耕坏的田。</br>　　......</br>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