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合成前夜

    老莫始建于1954年，是京城的第一家西餐厅。</br>　　全称本是“莫斯科餐厅”，不过这会儿已经改了名字，叫“京城展览馆餐厅”。</br>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干部子弟，也多有“顽主”，亦或者这些人就是一批。</br>　　今儿是冯骥才在老莫做东，庆祝《今天》创刊，江弦也被喊了过来。</br>　　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棋王》，对于江弦近些时日被刘鑫武批为“痞子作家”一事，一帮人感到怒不可遏。</br>　　“傻贝儿，他懂什么是作家么？”冯骥才拍着桌子，津门口音都爆了出来。</br>　　姜世伟没好气道：“他那‘伤痕文学’我一篇都看不下去。”</br>　　赵振开跟着表明态度，“我不喜欢‘伤痕文学’，哭天喊地、撒泼打滚，这种东西也算文学？”</br>　　一桌人全部对他的话表示认同。</br>　　只有冯骥才面露尬色，努努嘴似乎想解释两句。</br>　　“我没说你老冯，你和他们写的东西不一样。”赵振开补充一嘴。</br>　　“那个刘鑫武，也就《班主任》还过得去，后面都是什么玩意？”于友泽一脸鄙夷，“他那篇《醒来吧，弟弟》我看过，牵强附会，连基本的生活逻辑和艺术真实都违反！”</br>　　陈皑鸽冷哼一声。</br>　　“看不起别人，好像他多么崇高似得。”</br>　　江弦坐在一抹水的国防绿、中国蓝之间。</br>　　不同于他们的义愤填膺，他反而云淡风轻。</br>　　“我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br>　　文人倾轧，这事儿一直都有。</br>　　他和刘鑫武这算是小打小闹了。</br>　　忆当年，zy、dl、hf三人恩恩怨怨，那才真是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左右了当今文坛整个格局...</br>　　“老江，没想到你这人挺宽宏大量的。”</br>　　“这就是大家风范！”</br>　　“温文儒雅，怪不得文章写得好。”</br>　　“......”</br>　　赵振开努努嘴，没有说话。</br>　　前段时日，江弦悄摸给《今天》的创刊号写了篇“评”，副标题是《醒来吧，刘鑫武》，与刘鑫武那篇《醒来吧，弟弟》恰巧照应。</br>　　以彼之文，还敬彼身。</br>　　损，太损了！</br>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到江弦在问，“振开，那事儿你们筹划怎么样了？”</br>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今天》创刊号已油印出五百份，为了宣传，他们决定把《今天》在城市里四处张贴。</br>　　赵振开那标志性的苦瓜脸上闪过丝凛然。</br>　　“我和姜世伟去就够了，这件事风险太大，搞不好会被抓起来。”</br>　　江弦心思一动。</br>　　这事儿离经叛道的，乍一听确实充满危险。</br>　　但他清楚知道。</br>　　《今天》的这次张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惩处，毫不费力的掀起了一场新文学和朦胧诗的潮流。</br>　　“灵感【离经叛道】目前进度（2/3）”</br>　　距离合成只差最后一点。</br>　　这事儿得想办法掺和一脚。</br>　　自从江弦提了张贴的事情，餐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沉重，大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苍凉和悲壮。</br>　　江弦摆弄着刀叉器皿，银质的，后来因为老被人“顺”走，丢失严重，才换了便宜货色。</br>　　“振开，明儿那事儿，算我一个。”他主动请缨，打破了沉寂。</br>　　众人纷纷抬起头，震惊的看向江弦。</br>　　“你要去？”姜世伟难以置信，“江弦，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br>　　赵振开也颇为顾虑，“这事儿你别掺和了，我们这些人混地下的，没什么名气，也无所谓，你不一样，你是岸上的。”</br>　　江弦油盐不进。</br>　　“无所谓，无非被关进牛朋罢了。”</br>　　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劝阻。</br>　　“江弦，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br>　　“你得想清楚后果。”</br>　　“要慎重呐，你可是大作家，德高望重，沾不得污点。”</br>　　“行了，你们别劝我了。”江弦去意已决般站起身，像是欲积极投身于运动当中的慷慨志士，“张浪浪失败了，郭鼎堂之子失败了。</br>　　我们也可能失败！但争文化之更新，又何惧为国捐躯？</br>　　身为《今天》的一份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参与这次活动，如果连这件事，我都没尽份力，那我也没什么脸面继续留在《今天》了。”</br>　　“江弦...”赵振开看着江弦此刻坚定如钢铁般的身躯，顿时想起献身伟大事业的牛虻、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英勇奋战的保尔柯察金、以及在武装斗争的疾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展现大无畏革命精神的斯巴达克斯。</br>　　姜世伟被江弦的慷慨激昂所感染，端起酒杯。</br>　　“江弦，我敬你！”</br>　　冯骥才跟着端起杯子，提议道：“我们一起，敬江弦一杯！”</br>　　酒杯碰撞。</br>　　烈酒入喉，江弦都生出些心潮澎湃。</br>　　尽管是为了收集灵感，但能够亲身参与进这场风暴的掀起。</br>　　何其壮哉！</br>　　似是受到了江弦的鼓舞，陈皑鸽拍拍胸脯，“振开哥，把电影学院和北影厂的张贴工作交给我吧。”</br>　　“人民文学门口我来。”</br>　　“我和铁生去地坛。”</br>　　宛若在老莫开了场战前动员，一桌人打了鸡血似得，充满干劲。</br>　　回到亮马河畔陆焕兴家的农民房，就是后来的东直门外新源里那一片，属于城乡交界的两不管地带，拢共七八平米，这便是《今天》暂时的老巢。</br>　　江弦对于此处并不陌生，早在他下乡时期，这里就常常举办地下文学沙龙，京城的当代作家，几乎都曾在这儿出现过。</br>　　至于陆焕兴，此人有一极缺德的绝活，便是手绘公汽月票，以假乱真，每月派发给大家用。</br>　　屋里堆满了已经油印好的《今天》创刊号，还摆着台破破烂烂的油印机。</br>　　油印机是较为落后的打印方式，在打印前，要先在蜡纸上进行油刻，蜡纸还极容易损坏，一旦损坏，就要重新油刻。</br>　　江弦拿起一册浏览，看到了赵振开所写的那首《宣告》——</br>　　[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br>　　这不是赵振开最好的诗，但绝对是意义最不凡的一首。</br>　　它献给一名烈士。</br>　　众人定好天一亮就启程，便留在此地过夜。</br>　　几人横七竖八躺着，黑漆漆的屋里灌满冷风，却没人觉得冷，只有热腾腾的气在心里燃烧。</br>　　半梦半醒间。</br>　　江弦隐约听见亮马河呜咽流动，似是堰塞多年的死水飞泻而出。</br>　　......</br>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