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条合成路径

    京城总有那么些妙人。</br>　　李陀算其中之一。</br>　　他写过小说、写过批评、还写过电影剧本《李四光》。</br>　　跟后世鉴宝、辨认文物一样，那会儿的京城文化圈里，未被社会认可、调子有“危险性”的作品，会从各种渠道流到李陀那儿，请他鉴定，由他再推荐给各等编辑。</br>　　李陀因此得了个“陀爷”的称呼。</br>　　另外，李陀长得特帅，帅到出名，把女导演张暖忻迷得不要不要的，据说恋爱时，那一声声小哥哥，声调甜到不能再甜，叫得跟大观园里小女孩呼唤贾宝玉似得。</br>　　所以想判断一个女孩子是否喜欢你，听她夹不夹就行。</br>　　这年代没有私人空间的概念，人和人之间彼此很近，不用打招呼，说到就到。</br>　　李陀家在东大桥，往北走就是三里屯、工人体育场，距西打磨厂胡同，就几个公交站距离，江弦和赵振开两人，骑行不到半小时便到。</br>　　“陀爷。”撇下车，赵振急匆匆往屋里走，江弦跟在他身后进去。</br>　　家里乱糟糟的，桌上书到处堆，稿件、废纸掉落一地...</br>　　床上被子没叠。</br>　　果然，长得帅的男人都不乐意叠被子。</br>　　“哪位？”</br>　　赵振开的呼唤从桌上稿件里喊出个头发微卷的中年男同志。</br>　　赵振开跟他打个招呼，又将江弦介绍一遍，而后谈起江弦的稿子，一个劲夸。</br>　　“那稿子真好，我一看完，立马就带他过来了，请您给掌掌眼。”</br>　　李陀正伏案写着最近构思的小说，那是篇尺度极大，涉及到更不可提及一事的短篇《愿你听到这支歌》。</br>　　听到赵振开这样的评价，他只好暂搁下笔。</br>　　“多少字的小说？”</br>　　“短篇，一万来字。”</br>　　“取来吧，我这就看看。”</br>　　他将桌上未完成的手稿挪开，腾出片空地，江弦掏出自个儿手稿铺上。</br>　　“棋王？”李陀看着首页的小说名字轻声念道。</br>　　“我返城后一直在家待业，前些日子揽一短活儿，前三门工地刨土方，工友们得闲就下象棋，我也跟着下，棋没赢几盘，反倒结识了位象棋高手，臧国柱。”</br>　　“臧国柱？”李陀回想了下，“我知道他，小名叫如意，咱们京城象棋比赛的老三冠王，十多年前给我下过盘指导棋，他身体还好？”</br>　　“还好，一口气还能扛六袋水泥，我这篇小说其实就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br>　　听江弦这么说，李陀立马来了兴趣，“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您二位坐。”</br>　　交代一嘴，他低头看向稿子，很快便被《棋王》的文字和叙述风格所吸引，沉浸其中。</br>　　再抬起头时，已近中午，窗外阳光如丝如缕洒落桌前，《棋王》纸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纸张纤维的通透明亮，焕发出琥珀般的光彩，而李陀刚才挪开的手稿，此刻在阴影笼罩下显得那样不堪入目、面目可憎。</br>　　“陀爷，看完了？”赵振开问道。</br>　　李陀似意犹未尽般，眯着眼睛，盯着稿子最后一页，砸吧下嘴唇。</br>　　“如此文字，令人惊讶，令人叹服。”</br>　　“您谬赞了。”江弦自谦一句。</br>　　这夸奖倒是令赵振开生出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与骄傲，“这篇《棋王》若能发表，要把京城文学圈子吓上一跳。”</br>　　“岂止。”李陀毫不吝啬的褒奖，“依我看，这篇《棋王》，可比《文汇报》那篇《伤痕》写的好出太多了。”</br>　　江弦哪敢接这个话茬，《伤痕》背后有着太多超出文学以外的东西。</br>　　赶紧扯回正题。</br>　　“陀爷，您觉得这篇稿子，想发表出来有没有太大问题？”</br>　　李陀自然知晓江弦想问的是什么。</br>　　托着腮，思索道：“稿子大环境虽是特殊时期，但也没刻意描述迫害，读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诙谐轻松，感觉有些像...《边城》。”</br>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在近代文学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br>　　江弦对《棋王》有充足的把握和信心，所以听到这句评价后，只是礼貌微笑。</br>　　李陀将他表情看在眼里，见他在自己的夸赞下，始终不卑不亢，犹如笔下文字，心中那一丝代笔的疑虑顷刻消散。</br>　　“结尾调子如何？”</br>　　“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李陀将《棋王》的结局再念一遍，“这样子写就很好嘛，很光明，调子肯定没什么问题。”</br>　　《棋王》其实有两个结局。</br>　　一为江弦所写：‘人还是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br>　　另有一较为灰暗的：王一生甘愿放弃到省城棋队，自愿留在地区，因为他认为‘吃好了比什么都强’。</br>　　究竟哪个更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且对于江弦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br>　　“只要能发表，从头到尾我都可以给它改的光明！”</br>　　赵振开一手扶额。</br>　　差点被江弦给气死。</br>　　李陀则忍俊不禁，“现在这种程度，我看就刚刚好。”</br>　　茶愈喝愈淡，兴愈谈愈浓。</br>　　李陀拍着胸脯，让江弦放心，把《棋王》发表这事儿交给他操办。</br>　　“你留个收信地址。”</br>　　“医科院就行。”</br>　　留下来蹭饭就不合适了。</br>　　俩人跟李陀告辞，蹬着二八车，再吭哧吭哧往西打磨厂骑。</br>　　“你是不是该起个笔名？”半道上，赵振开忽然提议。</br>　　“笔名，你有笔名么？”</br>　　“以前取过两个，不想用了，想起个新的，要不咱俩互相取一个。”</br>　　“别介。”</br>　　“起吧。”</br>　　“嗝~”江弦打一嗝，“你看你一南方人，天天搁北方生活，诗里又净是海、岛屿这些意象，北...岛，你看成么？”</br>　　“北岛？”赵振开眼前一亮，“挺好。”</br>　　“我就用本名吧，再说了，都是爹给儿子起名，反过来多不像话。”</br>　　“......你大爷的。”素以举止儒雅闻名的诗人忍不住爆了粗口。</br>　　江弦站起在二八大杠上，猛蹬几脚，电闪雷鸣往前蹿，耳边忽滴一声。</br>　　“已揭示第二条合成路径：”</br>　　“【大院子弟】+【离经叛道】=中篇小说《？？？》”</br>　　......</br>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