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是陈公子送到府上的

    “溪月，徐家又找来了新的种子？”</br>　　周修景脸上依然带着笑，他身上的锦衣随着穿入堂中的春风飘动，看起来确有一番贵公子模样。</br>　　他方才看到徐溪月又送了几个种子进军需帐中，由药需郎君评级。</br>　　可他却并不担忧。</br>　　因为如同佛甲、奇楠叶、灯盏金丝这样的药材，虽然看起来平常但却是军中必需品。</br>　　药源早已经遍布天下，品质也趋于稳定，各家其实拉不开多大差距。</br>　　唯独他周家这一次的药源来自玄门榜上排名第五十二的群玉瑶台，是他在京中做官的舅舅特意为他寻来。</br>　　周修景实在不知道以徐家老爷白手起家的来历，他们如何寻来更好的种子。</br>　　于是，周修景语气里仍然带着些傲气，仍然居高临下的开口询问。</br>　　这一次徐溪月并未沉默，只是点头道：“偶然得了些更好的种子。”</br>　　周修景笑了笑，却不再提这几种药材的事，反而问起徐溪月的过往。</br>　　“溪月，栖霞山上的景色据说颇为宜人，秋月霜空、噀天为白，又如青岚出岫，缭松迷石，令人心旷神怡。</br>　　往后如果有机会，还要请你带我去栖霞山上逛一逛。”</br>　　“据说栖霞山上虽无玄门，却有一位仙人，溪月久居栖霞山，你可曾见过那位仙人？”</br>　　周修景询问。</br>　　徐溪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栖霞山确实景色宜人，只是山道曲折，想要登上高处，遍览栖霞山景色其实并不容易。”</br>　　周修景哈哈一笑，道：“我知道溪月乃是神蕴修为，在我苏南府年轻一辈中几乎首屈一指。</br>　　我自然不能与你相比，可我却也已经修出真元，一身真元已经结出妙树，即将开出果实。</br>　　哪怕栖霞山的山路再曲折些，应当也拦不住我。”</br>　　“等到此间事了，等到徐家的药田上也种上我周家的药材，你也能脱去枷锁，我们便可以相约去栖霞山逛上一逛。”</br>　　“你……”新桐听出了周修景话中所指，顿时气结，若放在他处，以新桐的脾性必然已经出口大骂。</br>　　只是这里是府衙，今日又是极为重要的场合，事关徐家的未来前程，她也就只能够按捺下怒意，只是冷眼看着周修景。</br>　　周修景心中其实也憋着一股气。</br>　　他手中拿着杯盏，转动着盖碗的碗盖。</br>　　自从徐溪月从栖霞山上回来，自己便舔着脸几次三番讨好徐溪月。</br>　　整座苏南府中的大府公子小姐们，都知道自己对徐溪月有意。</br>　　可是偏偏这位徐家小姐却全然不当一回事，甚至还要抛绣球寻亲，打他的脸面。</br>　　这让周修景心中憋着的气越来越厚。</br>　　然而周修景却在安然等待，等待一个机会。</br>　　就比如今日。</br>　　“今日，便能够定下她徐府的生死。”周修景饮了一口茶，眼神中一道冷光：“定了徐家的生死，我再看你如何心高气傲。”</br>　　“等到徐家的药约尽数凋敝，徐家想要活，你便只能来求我。”</br>　　周修景这般想着，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连日里积攒下来的郁气几乎消散一空了，让他觉得心情畅快。</br>　　就连体内真气运转的速度，都快了许多。</br>　　正在这时，沉默的徐溪月却忽然开口，道：“周公子能够找来那般珍贵的种子，公子京城的母家想来费了不少周章。”</br>　　周修景一笑，点头道：“我家舅舅身份不凡，再贵重的灵药他也能寻来，可是这些寻常药材想要找到更好的，却是更难一些。</br>　　所以便如溪月所说，确实费了不少周章，那玄门榜上的群玉瑶台可并非常人能够接触。”</br>　　徐溪月点头道：“有亲族在朝中做官，许多事确实好办许多。</br>　　只是……周公子的舅舅花费这般力气，想来也是想要让周公子夺下松槐军药约的，倘若公子在其中失利，只怕也不好交代。”</br>　　“失利？”周修景笑得越发畅快了：“如何失利？”</br>　　徐溪月眼眸中带着深意看着这位周家的贵公子：“周公子几次三番与我说话，语气中满是傲气，满是信心。</br>　　甚至已经想要让我徐家的药田上种上周家的药材。</br>　　可是……世事难料，周公子让自家做官的舅舅大费周章找来好药，公子那京中做官的舅舅也必然期盼着周家的大回报。</br>　　可若是这些回报因为公子的失利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公子京中的舅舅，是否会发怒。”</br>　　徐溪月身后的新桐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家小姐。</br>　　然后便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徐家几次三番受到周家的打压，周家公子又几次三番在自家小姐面前失礼，今日甚至大放厥词，要让小姐带他去逛那栖霞山。</br>　　以小姐温婉的性子，虽然不曾明说，可心里必然已经十分嗔怒。</br>　　所以才会有方才这番话。</br>　　新桐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更觉得能说出这番话的小姐越发像一位大府掌事人了。</br>　　周修景却并不这般觉得，他脸色未变，继而恢复如常，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又问一次：“如何失利？”</br>　　“难道就凭徐家那乙品中的佛甲？”</br>　　恰在此时。</br>　　军需帐中有人走出，高声唱名。</br>　　“又有药材入选。”</br>　　“佛甲、奇楠叶、灯盏金丝！”</br>　　周修景脸色忽变，猛然看向身旁的徐溪月。</br>　　徐溪月面色不改，心中却已经十分紧张了。</br>　　那唱名的军需吏又高声说道：“此三种药材俱都为……甲品上！”</br>　　“甲品上！”</br>　　“这如何可能？”各个房中休息的大府掌事们猛然乱做一团，嘈杂的声音几乎要将房顶掀开。</br>　　周修景愣愣的坐在原处，手中被他握了许久的杯盏，猛然坠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br>　　喀嚓……</br>　　杯盏碎去，盏中的茶水飞溅，溅在周修景锦衣之上。</br>　　房中有人高声询问：“这甲品上的药材，来自哪一家？”</br>　　“来自莲舟徐家。”军需吏补上一句。</br>　　新桐喜极而泣。</br>　　徐溪月站起身来，走出府衙。</br>　　赵二管家正在府衙前等候，看到自家小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如何？”</br>　　“甲品上。”新桐脸上还挂着泪痕，兴奋回答。</br>　　“甲品……上？”赵二管家也是修行中人，可此时此刻，他依然忍不住身躯微颤。</br>　　只因为他徐家此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无这甲品上的药材，只怕就要跌入其中，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br>　　“二爷这次立了大功，回了府里，还要好好奖赏二府。”</br>　　徐溪月走在前头缓缓开口。</br>　　“二爷？”跟在徐溪月身后的赵二管家有些不解。</br>　　徐溪月听出了赵二管家语气中的疑惑，道：“二爷一直在外寻找药源，这三种药材的种子，不是他找来的？”</br>　　赵二管家越发疑惑了：“小姐，难道你不知此事？我还以为陈公子上门送药的事，你早先就已经知道。”</br>　　还不等徐溪月发问，新桐便疑惑问道：“陈公子，哪一位陈公子？”</br>　　“陈执安。”赵二管家道：“岐黄街上的陈执安？”</br>　　新桐难以置信，声音尖锐高亢了许多：“你说这药，是陈执安送来的？”</br>　　赵二管家点头：“是陈公子亲自送到府上的。”</br>　　徐溪月与新桐沉默下来。</br>　　她们记得贪财拿了周修景两百两金子的陈执安，记得红着脸拒绝她们的陈执安，记得以碳笔作画的陈执安，也记得做得一手好菜的陈执安……</br>　　许多时候，徐溪月与新桐只觉得岐黄街上的陈执安，只是一个会些寻常技艺的平凡少年。</br>　　可今日此时，二人又要记住另一个陈执安。</br>　　——拿来甲品上的药材种子，救下徐家的陈执安。</br>　　徐溪月想起沈好好的话来。</br>　　“世间的缘法妙不可言，转机来临也许只在一日甚至一瞬。”</br>　　可徐溪月做梦都不曾想到，事情的转机竟然会应在陈执安身上。</br>　　而此时此刻，周修景仍然坐在府衙中。</br>　　他脸上不复之前的光彩，灰头土脸。</br>　　这位世代经营药材生意的贵公子，实在不知这天下竟然还有甲品上的佛甲、奇楠叶、灯盏金丝。</br>　　他缓了许久，这才走出府衙，门口已然有轿子相迎。</br>　　他身躯有些颤抖，正巧身旁小厮不曾扶稳，他便一巴掌将那小厮抽飞老远，低声骂道：“贱骨头，本分事都做不好。”</br>　　正在这时，有府上的护卫匆匆前来，呈上一封信。</br>　　周修景怒气未消，冷哼道：“什么信这般着急？等我回府再看。”</br>　　那护卫躬身道：“来信的人物着实不凡，就连老爷都不敢怠慢，特意命小的尽快送来。”</br>　　“老爷没有拆信？这信是特意写给我的？”周修景接过信来，终于看到信上的署名。</br>　　“李扶疏……”</br>　　“是玄紫将军之子，雏虎碑上三百零一行！”</br>　　周修景在这一瞬间想起舅舅的威严，想起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舅舅交代，于是……</br>　　这封信上的名字，就好似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br>　　他郑重的打开这封信，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过。</br>　　“陈执安？”</br>　　周修景想起这个读了两年书，满口道理，却被自己用两百两金子轻易打翻的市井少年。</br>　　“这样的小民，如何劳动悬天京李家的少爷亲自写下这样一封信？”</br>　　周修景只觉此事蹊跷，可旋即又想起徐溪月问过他的话。</br>　　“若是此事失利，周公子又该如何交代？”</br>　　于是周修景不再去细想许多，他同样郑重的收好信件。</br>　　“李家扶疏少爷劳我行事，我又何必深究，去做便是。”</br>　　“有他这封信，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