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粽子

    奉崖在离叶时音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随后对叶时音道:“继续。”
    叶时音没再去看他,整理好情绪后,开始给大家上课。
    “大家拿起手上的箬叶,细的那一面朝上,像我这样,把两片箬叶交叠在一起。”她高举箬叶,给大家示范,“之后呢,沿着叶边,先这样对折。”
    台下的老师都有样学样地折起来,叶时音又下台,查看老师们折叠的情况。虽然大多数老师都心灵手巧,但也有折不过来的。
    她还没走下去呢,就被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叶老师,我不会,你帮我看看。”
    叶时音的脚步顿住,思想斗争了一会,才转过身,朝奉崖走去,看了眼他折的箬叶。
    确实折得烂七八糟。
    叶时音声音如常地指导他:“这边留出一小个边,往中间折过去。”
    奉崖听后,按她说的折了过去,却一下子把箬叶折断。
    “抱歉,稍等。”他又拿起两片箬叶,开始折,手却一顿,问:“忘记了,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叶时音复述了一遍,奉崖点点头,将箬叶一折,那折角却不知歪到哪里去。
    “要对准,这样。”叶时音忍不住上前去,把他手里的箬叶拿到手上,帮他折好。
    绿色的箬叶映衬着她白皙的手,葱白似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特别赏心悦目。
    奉崖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听叶时音说:“折成这样就可以了。”
    她递过来,奉崖修长的手指去接,两个人的指间碰到了一起。
    九万岁的神,心脏猛地一缩,抬眼去看叶时音,那张小脸神色如常,把箬叶递给他之后就往下走去。
    奉崖手指捏着箬叶,一动不动,眼神就盯着方才触碰到叶时音的那个指腹。
    “接下来,把叶子这样扭转过来,变成漏斗的形状。”叶时音不知何时又回到台上,奉崖才动了动颈部,抬头望过去。
    “大家按照自己想要做的粽子大小去调整角度哦,想要大的,转的幅度可以再大些,小的呢,像这样,稍微转一下就好啦。”她给大家示范了两遍,听到有老师小声道:“好难啊,怎么都弄不成漏斗。”
    叶时音笑道:“这个比较难,有问题的可以举手哦。”
    没想到,第一个举手的竟然又是奉崖。
    老师们纷纷朝奉崖的方向望过去,十分惊讶地看着他: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上神不会的东西!
    “我不会。”他神色淡然,声音也低,却隐约透着愉悦的情绪。
    叶时音走过去问:“哪个步骤不会?”
    奉崖摊开箬叶,道:“哪里都不会。”
    这是连第一步都弄坏了。
    叶时音去看那两片直直躺在桌上的箬叶,无奈地走到奉崖身边:“是第一步都忘了吗?”
    “嗯,忘了。”
    叶时音呼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箬叶,将第一步重新折给他看,又问:“第一步学会了吗?”
    奉崖看了她一眼:“暂且会。”
    “然后这样,折过来,形成漏斗的形状,看,下面不要留缝隙。”叶时音又操作了一遍,“这步呢?“
    奉崖看了那箬一眼,“也是,暂且会,但不能保证等下会。”说着,伸出手要接过来。
    叶时音听见这回答,心里已经开始冒火了,却还生生忍着脾气,将箬叶递给他:“上神,您上课可以再认真一点。”
    箬叶顺利地交接,可惜指间无再触碰。
    奉崖盯着那漏斗状的箬叶,默默地将它们摊平。
    “这步完成后,大家就可以开始放糯米和馅料啦,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多放点或少放点都没问题,但最好放九分满就好,因为等下下锅煮后,糯米还会膨胀。放好后,大拇指往里收,掐住边缘的叶子这样抿过来,再捏实。”叶时音展示了好几
    遍,角度有意无意地朝奉崖那边倾斜,希望这个老神仙等下不要再提问了。
    “不会的照样举手哈。”
    果不其然,第一个举手的依旧是奉崖。
    老师们又一次惊讶地看着他:上神今天是上课走神了吗?
    呵,叶时音怀疑他是故意的。
    “上神,您......”她刚想问就看到摊在桌上的两片箬叶,跟咸鱼似的,一动不动。
    奉崖观她神色,是山雨欲来的情绪,默默拿起两片箬叶,折了第一步,没想到第二步刚才光看她的手,没记下来。
    “第二步,确实忘了。”他的手一直尝试,却怎么包都不成型。当然他默默使个法术,但用法术就失去学包粽子的意义。
    这么难吗,就这么难吗?这会叶时音眼里的奉崖不是她的老板,也不是她之前爱慕的对象,而是一个教了几遍都不会的手残党!
    她接过奉崖手中的箬叶,将第二步折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回学会了吗,上神?”
    奉崖点头:“嗯,会了。”
    “好,那开始装糯米和料吧。”她耐着性子站在他旁边,以防他等会装好后又不会包。
    奉崖被盯着,第一次有了上课的紧张感。小心地舀起糯米装进去,不想装了几勺,糯米落了一低。
    他抬眼望着叶时音,声音虽淡定,眸子里却装着小心翼翼:“不小心的。”这回是真不小心。
    叶时音比了个请的姿势:“没事,您继续。”
    人在越紧张的状态下越容易出错,奉崖没想到,自己活了九万岁,却在这小小的粽子上。他装完那糯米和料,按照叶时音方才讲的步骤,把粽子包裹起来,不想边都捏好了,一个手滑,箬叶爆了,糯米和料全撒了出来。
    这下,连奉崖周边的老师都沉默了。
    叶时音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拿起桌上的两片箬叶,迅速地折,装,再折,就用了几秒的时间,然后抖到奉崖面前:“就这样那样!这么简单,你一个神仙怎么连这个都学不会?啊?”
    周围的老师全都倒抽了一口气,目光纷纷投过来,有惊讶有佩服也有怜悯??上神何时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啊,等下会不会把桌子给掀翻啊!
    大家都在等待奉崖发威,没想到他们平时冷漠无情的上神默了几息,蹙眉低语:“抱歉,失策......失误。”
    叶时音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把包好的粽子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重做。”
    奉崖接过粽子,默默地拿起两片箬叶,重新折起来。
    ???众老师面面相觑,死去的回忆突然翻涌而来。他们竟然忘了,上次在修行园外面,上神对小叶也是这么包容的!可是这次感觉又不一样了,这次上神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啊!
    啧啧,不一样,果然不一样,大家炸开了锅。
    “叶时音。”上课结束后,奉崖叫住了她。
    叶时音闭了闭眼,转身微笑:“还有什么指示啊,上神?”
    奉崖知她还在气,拿出一串包好粽子:“我都会了,你看。”
    叶时音看向那粽子,形状饱满,叶边规整,包得很好,气这才顺了下去,若无其事道:“嗯,不错。我还要去厨房忙,就先走了,您自便。”
    “叶时音。”奉崖又叫她。
    “还有事吗,上神?”叶时音耐着性子问。
    “不要躲我。”他说明来意。
    两个人都在一个地方,二十天都碰不到,绝对是她刻意躲着自己。
    但他不想如此,他会想她。
    可是他又没有理由去找她。
    “上神,以前是我总是创造机会和您偶遇,否则以我们的工作性质,很难碰到一起。不过,现在我确实不想见到您,有时候远远看到您了,会选择另一条路走。”叶时音平静地叙述着。
    她的情绪没有波动,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还不如方才对他发脾气,奉崖心下有些浮躁,这样冷淡的叶时音他第一次见。
    他上次与他说,让她等等他。可是他既未说明等什么,又未承诺等多久,小姑娘对他灰心丧气了。
    重明那边还没消息,他这边也没有进展。他要怎么开口,让她一直等着他?若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他都找不到解决的方法,便让叶时音等到老吗?
    奉崖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浮躁压下,对叶时音说道:“我知道了。”
    既然她躲他,那他就创造机会去见她,就如今日这般。
    于是叶时音发现,她每日晨跑后都会在回小音楼的路上碰见奉崖,而且总能听他自圆其说:
    “刚好路过。”
    “今日恰好早起。”
    “嗯,确实是很巧。”
    出于礼貌,她也会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早。”
    “嗯,这样啊。”
    “拜拜。”
    言简意赅,然后继续跑回家。
    落在奉崖的眼里,那是毫无情感的问候,她的语调、表情,皆与之前完全不同,就好像在和一个普通的同事打招呼。
    这比之前她躲着他还让他难受。
    神仙居里,奉崖和奉翊并排坐在一起,一大一小,皆精神不济,叹气连连。
    “你为何叹气?”奉崖问。
    “因为爸爸在叹气啊。”奉翊回答。
    奉崖站起身,走到书房,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奉翊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趴到书桌上。
    “那爸爸为什么叹气啊?”奉翊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
    “天地之大,我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遂烦恼。”奉崖一直都明白,自己虽为九万岁的神,也会有许多解决不了的问题,但这是极少出现的情况。这几万年来,他过得极淡也极顺,差点忘记“无可奈何”的滋味。
    他在纸上落笔,写下“得失相逐”。
    “可是爸爸,我忽然发现你会叹气了。”奉翊说道。
    “怎么,我过去不叹气?”奉崖反问。
    “是呀,不止不叹气,你还不会受伤,不会烦恼,可是现在你都会了。”奉翊小脑袋想到什么,又说道:“而且爸爸现在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无聊了,感觉......不知道怎么说。”
    他皱起眉毛,嘴抿得紧紧的,努力思考。
    奉崖听了他的描述,最先是愣了一瞬,随即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说话的语气有起伏,有情绪了?“
    “对对,以前像个机器人似的,也不会笑,你看,你现在就在笑啦。
    小孩子对大人情绪的感知最是敏感,奉崖笑着,忽然想到,他的变化似乎是从遇到叶时音开始的。
    “我记得你说过,我这么厉害为何会受伤。现在我会受伤了,你会失望吗?”
    这是奉崖第一次询问奉翊对自己的感受,小家伙一脸受宠若惊,拼命摇头:“当然不会!我喜欢现在的爸爸,虽然不是那么厉害了,可是会跟我聊天,还会跟我讨论问题,我最喜欢现在的爸爸了!”
    奉崖盯着小家伙欣喜的脸庞,心内忽而生出愧疚。过去,他自己情绪的荒芜投射到父子关系上,导致奉翊产生对父爱和沟通的渴望。他那么小,自己却对他要求那么高,也未关心过他的心理需求,难怪小家伙那么会装可怜。
    他放下笔,伸出双手抱起奉翊,握着小家伙的手,柔声道:“爸爸以后会多跟你聊天,也会多陪你,好吗?”
    第一次被主动抱住!
    奉翊的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出来,趴到奉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奉崖。虽然他的手很短,没办法完全围住奉崖的背,但他小手拼命地伸啊伸,像要环住此刻迟来的爱。
    奉崖轻轻地回抱住他,一会拍他的背,一会摸他的小脑袋。
    父子俩的关系突飞猛进,奉翊每天都像在梦里一样,虽然还是不能在神仙居睡觉,但是现在想去就去,奉崖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他看书,修炼。
    奉翊突然发现,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需要妈妈,可是他知道,爸爸需要小叶姐姐。
    于是他在叶时音那边当“叛徒”当得毫无压力,因为他觉得,只要爸爸追上了小叶姐姐,那他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话这样怎么会算背叛呢。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隔天差五地给奉翊递消息:小叶姐姐今天心情特别好啦,又和欧阳出去啦,在家唱歌全然把爸爸忘啦,给冰凝做了三根鸡腿,挤痘痘的时候不小心把鼻子戳破啦等等。
    “也不用这么详细,奉翊。”奉崖提醒他。
    “可是我希望小叶姐姐的消息你都能随时掌握呀!”奉翊真心实意。
    “我并非想偷窥她的生活,你若与她一起,发现她与我相关的事再告诉我,譬如,和欧阳出去这种消息。”奉崖拨出重点。